中原的战火映红了半边天,而远在数千里之外的北庭,却是一片截然不同的景象。寒风卷过庭州城头,带着塞外特有的凛冽与苍茫。
节度使府内,酒宴正酣。北庭节度使马渊设宴款待远道而来的西戎使者——一位来自野利狐部落的特使。野利狐部落与秃发乌维素有嫌隙,此次前来,隐隐有试探北庭态度之意。
马渊高踞主位,满面红光,声若洪钟:“特使请满饮此杯!我北庭与草原各部,向来是朋友来了有好酒,豺狼来了有弓刀!只要野利狐首领诚心交好,互市、盐铁,一切都好商量!”
他身旁,其子马骋按刀而立,英气勃勃,目光却不时扫过侍立在厅堂一侧的一名女官——那是随永宁公主嫁入朔方后,因精通北庭事务而被派来协助协调盟约的朔方文吏,亦是暗羽卫外围成员。马骋对她颇多关注,引得坐在下首的荆叶微微蹙眉。
而宴席的另一侧,北庭骁将,“北庭之矛”贺连山正与一位身材异常魁梧、面容沉毅的将领频频对饮。那魁梧将领,正是新近投效北庭的猛将许韦。
“许兄弟,好酒量!好气魄!”贺连山拍着许韦的肩膀,大声赞道,“前日演武,你连挑我麾下三员悍将,真乃万人敌也!来,再干一碗!”
许韦端起酒碗,一饮而尽,面色不变,只是抱拳道:“贺连将军过誉,末将愧不敢当。”他声音低沉,并无多少得色,眼神深处反而掠过一丝难以察觉的落寞。
酒过三巡,气氛愈加热烈。那西戎特使借着酒意,话锋一转:“马帅豪气干云,令人钦佩。只是不知,如今朔方林鹿声势日隆,鹰扬寨一战更是名动天下,马帅与朔方结盟,就不怕……养虎为患吗?”
此言一出,厅内喧闹声为之一静。
马渊脸上的笑容淡了几分,尚未开口,他身旁一名心腹文士却轻笑一声,似是随意地说道:“特使多虑了。朔方虽勇,终究根基尚浅,仰赖我北庭之处良多。林节度使是聪明人,深知谁才是他真正的依靠。更何况,我北庭猛将如云,兵精粮足,又何惧之有?”说话间,目光似有似无地扫过许韦。
这话明着是捧北庭,暗地里却是在敲打可能存在的“不安分”因素,更隐隐将朔方置于附庸之位。
许韦握着酒碗的手指微微收紧,指节有些发白。他投效北庭,本是满怀建功立业之志,但马渊虽表面倚重,实则始终存着一分提防,重要军务皆交由贺连山等旧部,他这“外人”难以真正触及核心。此刻听到这含沙射影之言,心中那股郁结之气几乎要喷薄而出。
“哈哈,说得不错!”马渊大手一挥,似乎并未察觉属下话语中的机锋,或者说并不在意,“我与林贤弟肝胆相照,共御西戎,此乃大局!至于其他,不足道也!来,喝酒!”
许韦默默地将碗中酒液灌入喉中,辛辣之感直冲胸腹,却压不住心底的那片冰凉。他抬眼望向厅外漆黑的夜空,目光仿佛要穿透这重重屋宇,望向南方。那里,是正在崛起的朔方,是林鹿的地盘。他听闻过林鹿起于微末的传奇,听说过他用人不拘一格的名声,也知他正面临西戎与河西的巨大压力。
“或许……”一个念头在他心中悄然萌生,“那样的地方,才是我许韦该去的?”
就在这时,一名亲兵快步走入,在马渊耳边低语几句。马渊眉头一挑,朗声道:“哦?朔方使者到了?带上来!”
片刻后,一名风尘仆仆却精神奕奕的年轻文士步入厅堂,正是朔方长史杜衡麾下得力干将,曾出使过河西、北庭的徐逸。
徐逸从容不迫,向马渊及在座众人行礼:“朔方节度使麾下书记徐逸,奉我主之命,特来拜会马帅,恭贺马帅威震塞北,并呈上我主亲笔书信及薄礼。”
他的到来,立刻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西戎特使眼神闪烁,马渊则哈哈大笑:“徐先生辛苦了!林贤弟太客气了!快,看座!”
徐逸谢过,目光在厅内一扫,与荆叶有一个极短暂的视线交汇,随即落在闷头喝酒的许韦身上,微微停顿了一瞬。
宴席继续,但暗流已然涌动。徐逸的到来,不仅代表着朔方的礼节,更可能携带着林鹿对当前局势的最新判断与意图。而许韦心中那摇曳的将星,似乎也找到了一个可能坠落的方向。
朔阳城,将军府书房。
林鹿并未就寝,而是在灯下审视着一幅北庭及周边地区的精细地图。星晚坐在一旁,正向他汇报着新式连弩的小规模列装情况。
“夫君还在担心北庭?”周沁端着一碗参茶走进,轻声问道。
林鹿接过茶碗,点了点头:“马渊大哥是豪杰,重信诺,但他手下派系林立,难免有人心存异志。中原已乱,西戎秃发乌维绝不会坐视,我们必须确保北庭这个盟友的稳固。而且……”他顿了顿,手指点在地图上庭州的位置,“根据荆叶和徐逸前期传回的消息,许韦此人,勇力绝伦,却不得志,是难得的将才。若能招揽而来,于我朔方军力,将是极大提升。”
郑媛媛此时也走了进来,接口道:“只是挖马渊的墙角,会不会影响两家盟约?”
林鹿沉吟道:“此事需极为谨慎。不能明着招揽,只能暗中创造机会,让他自行抉择。若他无心,我们绝不强求;若他有意,我们则需确保他能够平安抵达朔方。”
这时,永宁公主(云裳)也拿着一卷文书步入书房,脸上带着一丝倦色,却目光炯炯:“关于招揽人才,我倒是想起一事。近日从中原涌来的流民中,颇有些识文断字、甚至精通律法算学的士子。其中几人,经杜长史考核,确有其才,是否可酌情擢用,以充实各曹衙?”
林鹿眼中闪过一丝赞许:“云裳所言极是。乱世人才最贵,不论出身,唯才是举。此事就由你和杜长史共同负责,拟定一个章程出来。”
三位夫人齐聚,并非偶然。她们早已是林鹿事业不可或缺的一部分,在内政、情报、人才等诸多方面,分担着巨大的责任。
林鹿看着灯下三位风采各异的妻子,心中涌起一股暖流与豪情。外有强敌环伺,内有贤助持家,这乱世征途,他并非独行。
“中原的战火,暂时烧不到我们。但我们必须利用这宝贵的时机,积攒每一分力量。”林鹿沉声道,“西戎的下一次进攻,不会太远了。在那之前,我们要让朔方变得更加强大,强大到足以粉碎任何来犯之敌!”
他的目光再次落在地图上,越过北庭,投向那阴山以北广袤而危险的草原。秃发乌维的刀,正在磨砺。而朔方的刀,也必须更快,更利!
窗外,朔方的夜空中,繁星点点,其中一颗,似乎格外明亮,正在微微摇曳,仿佛预示着北方那颗不安的将星,即将改变轨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