圣山之巅,晨风清冽。
巨大的青玉木飞舟静静悬停,船身篆刻的金色符文在熹微的晨光中流淌,宛如活物。
云舒站在崖边,身后是三眼神族的一众长老。她的目光越过船舷,落在顾清姿和玄宸身上,那双清澈的眼眸里,映着天边的鱼肚白,也映着一丝挥之不去的凝重。
“此去,万事小心。”她没有说太多客套话,只是将一只小巧的、由天眼晶打磨而成的传讯符,递到顾清姿手中,“若遇凶险,捏碎此符。无论相隔多远,我都能感知到。”
顾清姿接过那枚触手冰凉的晶石,点了点头。
“你也是。”她看着云舒,又看了一眼下方那座看似平静,实则暗流涌动的圣山,“那个‘食客’,不会善罢甘休。”
一句简单的提醒,两人已心照不宣。
玄宸对着云舒微微颔首,算是辞行。他没有多余的言语,转身走向船头,背影孤直,像一柄被寒鞘束缚的利剑,杀气尽数内敛,却更显锋锐。
云曦率领的十名天眼卫,早已在甲板上各就各位。他们身披银甲,手持长戟,眉心天眼半开半阖,闪烁着警惕的光芒,如十尊沉默的雕像,将飞舟的关键位置牢牢守护。
船舱内,玄钰长老正用他仅剩的独臂,笨拙地为那名昏迷的年轻族人擦拭脸颊。他的动作很轻,仿佛怕惊扰了对方的沉睡,浑浊的眼底,满是悲戚与麻木。那名年轻族人依旧昏迷不醒,嘴唇偶尔无声地翕动,像是在噩梦中挣扎,却发不出半点声音。
飞舟微微一震,缓缓升空,调转方向。金色的护体光罩亮起,将清晨的寒风隔绝在外。
顾清姿走到船舷边,看着下方的圣山在视野中迅速缩小,最终化作一个青色的墨点,消失在连绵的群山之中。
她收回目光,走向船头。
玄宸站在那里,一动不动,仿佛与飞舟融为一体。高空的风,吹动他黑色的衣袍,却吹不动他分毫。
顾清姿在他身侧站定,学着他的样子,望向远方。天际线在飞舟惊人的速度下不断后退,云海在脚下翻涌,壮丽的景色,却无法让人的心情有半分舒展。
她的脑海中,那幅不祥的画面,像一滴落入清水的墨,无声无息,却又固执地晕染开来。
她需要做点什么。
她从怀中取出云舒给的那个储物袋,神念探入,里面是十几个玉瓶,装着各种稳固心神、补充魂力的珍贵丹药。她取出一只通体碧绿的玉瓶,递了过去。
“三眼神族的‘静心丹’,可以缓解神魂耗损。”
玄宸没有回头,目光依旧落在远方。“不必。”
“我怕你到时候连拔剑的力气都没有。”顾清姿没有收回手,“那样的话,我这趟买卖,就真的亏到血本无归了。”
玄宸沉默了片刻。
他终于侧过头,面具后的目光落在她手中的玉瓶上,又缓缓移到她的脸上。她的脸色依旧苍白,但那双眼睛,却亮得惊人,像两簇在寒夜里不肯熄灭的火。
他伸出手,接过了玉瓶。
“多谢。”
两个字,声音很轻。他拔开瓶塞,倒出一粒丹药,没有丝毫犹豫,直接吞了下去。
清凉的药力在体内化开,如同一股甘泉,滋润着他那因强行动用本源而近乎干涸的神魂。虽然只是杯水车薪,却也让他那紧绷到极致的精神,得到了一丝微不足道的喘息。
顾清姿见他服下,这才收回目光,将剩下的丹药放回储物袋。
她知道,这粒丹药能起到的作用微乎其微。但她要的,不是这粒丹,而是这个动作。她需要确认,他并非是那种会因骄傲或固执,而拒绝一切帮助的蠢货。
还好,他不是。
飞舟在云层之上疾速穿行,时间在沉默中流逝。
一日后,船舱的门被打开,玄钰长老走了出来。他的气色比之前好了些许,但那份刻在骨子里的悲怆与绝望,却丝毫未减。
他走到船头,对着玄宸躬身行礼。
“少主,前方三百里,便是迷雾沼泽。”
他的声音沙哑,指向前方那片与周围景色格格不入的地域。
顾清姿顺着他指的方向望去。
只见遥远的地平线上,仿佛横亘着一堵连接天地的、灰色的高墙。那不是山,也不是云,而是一片浓郁到化不开的、死寂的浓雾。
飞p舟还在不断靠近,那片浓雾的轮廓也愈发清晰。它覆盖的范围广袤无垠,一眼望不到边际。阳光照在上面,非但无法穿透,反而像是被那片灰色吞噬了一般,让那片区域显得更加阴沉、压抑。
“神族圣地,一直隐于空间夹缝之中,而迷雾沼泽,便是其中一处最稳定的天然入口。”玄钰长老解释道,“我们必须穿过这片沼泽,才能找到返回圣地的坐标。”
“这片沼泽,有什么说法?”顾清姿问。
玄钰长老看了一眼这个外表清冷的女子,眼神有些复杂。这一路上,他已经从云曦口中,大致了解了顾清姿的所作所及。毁魔巢、战魔潮,甚至连三眼神族新晋的族长,都对她另眼相看。
他收起心中那份属于神族的傲慢,沉声回答:“迷雾沼泽,自上古便已存在。这里的雾气,能隔绝神念,扭曲方向,甚至……侵蚀生灵的心智。沼泽之中,更是栖息着无数诡异而强大的上古妖兽。寻常修士若是误入,十死无生。”
飞舟的速度,渐渐放缓。
最前方的雾气,如同一条条灰色的触手,缓缓向着飞舟延伸而来。
顾清姿的【噬眼魔感知】早已开启。在她的感知世界里,前方那片区域,是一片混沌的、没有任何能量线条的“虚无”。仿佛那里的一切,都被某种更高级别的法则之力,彻底屏蔽了。
她眉心深处的【破妄眼】,也自行运转起来。可即便如此,她也只能勉强看穿最外围几丈的雾气,更深处,依旧是一片模糊。
“所有天眼卫,结‘天眼阵’,开‘破妄之光’!”云曦立于船头,厉声下令。
十名天眼卫齐声应诺,他们迅速变换位置,组成一个玄奥的阵型。十人眉心的天眼同时睁开,射出十道银色的光束,在飞舟前方汇聚成一道巨大的、如同探照灯般的光柱,狠狠刺入前方的浓雾之中。
“嗤——”
光柱与雾气接触的瞬间,竟发出了类似滚油入水的声音。被光柱照耀的区域,浓雾剧烈翻滚,如同被激怒的巨兽,却硬生生被逼退了数丈,开辟出一条相对清晰的通道。
飞舟,就在这道光柱的引领下,正式驶入了迷雾沼泽的范围。
进入的瞬间,一股阴冷、潮湿,带着浓郁腐殖质气味的风,扑面而来。飞舟的护体光罩,在这股风的吹拂下,竟泛起阵阵涟漪。
周围的光线,瞬间暗了下去。
天空、大地、远方,所有的一切,都被无穷无尽的灰色浓雾所取代。能见度,骤然降低到不足十丈。飞舟仿佛从一片开阔的海洋,驶入了一条狭窄而幽深的、被浓雾包裹的河道。
世界,仿佛只剩下了脚下这艘船。
周围死一般的寂静,连风声都消失了。只有飞舟破开雾气时,发出的那种“嗤嗤”声,以及天眼阵汇聚的光柱,在不断消耗能量时发出的低沉嗡鸣。
这种极致的安静,比任何喧嚣,都更让人心悸。
顾清姿的眉头,微微蹙起。她不喜欢这种感觉。在这种环境下,她的【噬眼魔感知】和【破妄眼】都被压制到了极限,就像一个习惯了耳聪目明的人,突然被蒙上了眼睛,堵住了耳朵。
她下意识地握住了腰间的剑柄,只有那冰冷的触感,才能让她感到一丝安心。
玄宸依旧沉默。但顾清姿能感觉到,他那原本内敛的气息,此刻正缓缓外放,如同一张无形的网,将整个飞舟笼罩在内,警惕着来自四面八方的任何一丝异动。
就在这时,飞舟最前方,负责操控天眼阵的一名护卫,突然发出了一声低呼。
“阵眼罗盘……有反应!”
众人目光齐刷刷地望去。
只见那名护卫身前,悬浮着一个由光芒构成的罗盘,罗盘的指针,此刻正不受控制地疯狂旋转,根本无法固定方向。
而在罗盘的中央,代表着“邪祟能量”的区域,一颗原本暗淡的红色光点,此刻正一闪一闪,散发着微弱,却又无比清晰的光。
“有东西……在跟着我们。”云曦的声音,瞬间变得冰冷。
他话音刚落,一阵极其诡异的声音,毫无征兆地,从后方那片浓得化不开的灰色雾气中,传了过来。
那声音,很轻,很细。
像是指甲,在轻轻地、一下又一下地,刮擦着飞舟的护体光罩。
“沙……沙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