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它在……进食。”
顾清姿的声音不高，却像一柄冰锤，狠狠砸在每个人的心头。
进食。
这个词，比“吸收”要恐怖百倍。吸收，意味着被动转化；而进食，则代表着主动的、带有捕食欲望的掠夺。
那颗巨大的黑色心脏，在吞噬了玄宸那一缕精纯的神力后，跳动得愈发沉稳有力。覆盖其上的暗紫色邪纹，流转的速度也加快了几分，如同畅饮甘霖后，舒展开经络的毒蛇，透着一股心满意足的妖异。
整个血肉巢穴，都仿佛因它的“饱餐”而变得更有活力。头顶那些血管般的肉质管道，搏动得更加剧烈，脚下柔软的地面，也传来一阵阵轻微的、富有节奏的震颤。
他们，正站在一头巨兽的胃里。而他们刚刚的行为，无异于主动给这头巨兽，喂了一口大补药。
“这……这还怎么打？”云曦的声音干涩，他看着那颗跳动得愈发欢快的心脏，只觉得一股彻骨的寒意从脊椎升起，“我们的攻击，只会让它变得更强。”
这是最无解的死局。敌人以你的力量为食，你越是反抗，它就越是强大。
顾清姿没有说话，她的目光死死锁定着那些在心脏表面缓缓爬行的邪纹。她的破妄眼，能看穿能量的流动，却无法解析这些邪纹的本质。它们像是一种超越了当前世界规则的、更高层次的法则具现。古老、邪异、且……完美。
完美到，找不到任何破绽。
“任何进食，都有极限。”玄宸的声音打破了沉默。他那戴着面具的脸转向顾清姿，虽然看不见表情，但顾清姿能从他的语气中，听出一丝不容置疑的决断，“当投入的能量，在瞬间超过它‘消化’的上限时，它同样会被撑破。”
顾清姿立刻明白了玄宸的想法。
以力破巧。
既然找不到破解邪纹的方法，那就用最纯粹、最庞大的力量，一瞬间将其彻底摧毁，不给它任何“进食”和“消化”的时间。
这无疑是一场豪赌。赌赢了，一击毙命；赌输了，他们就会亲手创造出一个比现在，恐怖十倍的怪物。
“你有多大把握？”顾清姿问。
“三成。”玄宸的回答，简单而诚实。
只有三成。
云曦的脸色瞬间变得惨白。三成的胜率，这和送死有什么区别？
顾清姿却点了点头，仿佛这个答案在她意料之中。“够了。”
有时候，三成的机会，已是绝境中唯一的生路。
“我为你创造时机。”顾清姿的眼神变得锐利，她不再去看那颗心脏，而是将注意力，重新放在了整个巢穴的环境上。
玄宸没有再多言，他缓缓抬起右手，掌心朝上。
“嗡——”
一团比之前任何时候都更加璀璨、更加凝实的金色光球，在他掌心浮现。那不再是温和的光，而是狂暴的、充满了毁灭气息的能量聚合体。金光所及之处，空气都发生了轻微的扭曲，脚下蠕动的血肉地面，更是被这股神圣的气息灼烧得“滋滋”作响，冒起阵阵黑烟。
巢穴深处，那颗巨大的黑色心脏，似乎也察觉到了这股致命的威胁。它的跳动，猛地一滞。
紧接着，覆盖其上的所有邪纹，在同一瞬间，停止了爬行。
它们静止了一刹。
随即，以一种诡异的、无法言喻的韵律，同时爆发出刺目到极点的紫光！
那光芒，并未向外扩散，而是疯狂地向内收敛，在心脏的正中心，勾勒出一个比之前那面盾牌，复杂了千百倍的、形如一只张开的狰狞独眼的邪异符文。
一股不祥的预感，瞬间攫住了顾清姿的心神。
“不好！”她失声喊道。
晚了。
就在那邪眼符文成型的刹那，一道无声的、却能撕裂神魂的尖锐鸣响，以那符文为中心，朝着整个巢穴，乃至巢穴之外的四面八方，悍然扩散！
这不是攻击。
这是……召唤！
玄宸也意识到了不对，他不再蓄力，手掌猛地向前一推。那颗凝聚了他近半神力的金色光球，化作一道粗壮的金色光柱，如同一柄划破永夜的裁决之矛，挟着净化万物的无上威严，轰向那颗黑色心脏！
面对这足以洞穿山岳的一击，那新生成的邪眼符文，紫光暴涨。它没有硬抗，而是猛地一旋，竟在心脏表面，形成了一个小型的紫色漩涡。
金色光柱，一头扎进了漩涡之中。
没有惊天动地的爆炸，没有能量对冲的轰鸣。那狂暴的金色光柱，在接触到紫色漩涡的瞬间，就像一条被吸入无底洞的溪流，悄无声息地，被尽数吞噬。
而那颗黑色心脏，在吞噬了如此庞大的神力后，非但没有被撑爆，反而“咚咚咚”地，发出了如同战鼓擂动般的、充满了力量与狂喜的剧烈跳动。
它表面的邪纹，紫光流转，比之前明亮了数倍不止。
玄宸的全力一击，不仅没能伤到它，反而成了它前所未有的一顿饕餮盛宴。
玄宸的面具下，传来一声压抑的闷哼，显然，这次攻击的失败，也让他自身受到了一定的反噬。
然而，此刻没有人顾得上去关心这个。
因为，更恐怖的事情，发生了。
在顾清姿那嫁接而来的【噬眼魔感知】中，她清晰地“看”到，在那道无声的召唤发出后，无数个代表着邪恶与吞噬欲望的光点，正从四面八方，以一种疯狂的速度，朝着山谷的方向，汇集而来！
它们来了。
“咕嘟……咕嘟……”
巢穴的四壁，那些本就湿滑粘腻的血肉墙壁，突然开始像沸水般，鼓起一个又一个大小不一的脓包。
云曦惊恐地看着这一幕，握着剑的手，抖得几乎握不住。
“噗！”
离他们最近的一个脓包，猛地破开。从中钻出的，却不是脓血，而是一团不断蠕动、变幻的活体阴影。在那团阴影的中央，无数细碎的、猩红的眼睛，疯狂地眨动着。
是噬眼魔！
“噗！”“噗！”“噗！”
如同连锁反应，整个巢穴的墙壁、地面、甚至头顶那些垂下的肉质管道，在同一时间，破开成百上千个脓包。
一头，两头，十头，数十头……
数不清的噬眼魔，从巢穴的每一寸血肉中钻出，像一群被血腥味吸引而来的地狱秃鹫，将整个空间，挤得满满当当。
它们形态各异，有的如黑烟般飘忽，有的如毒蛇般细长，还有的，则如烂泥般瘫在地上，缓缓蠕动。但无一例外，它们都散发着那种令人灵魂战栗的、纯粹的吞噬欲望。
空气，在这一瞬间，变得粘稠如水银。
云曦的呼吸，几乎停滞。他感觉自己不是被包围了，而是溺毙在了由无数邪念构成的海洋里。他的天眼，传来一阵阵灼烧般的剧痛，仿佛随时都会被这股庞大的邪恶意念，活生生“看”瞎。
完了。
这次是真的完了。
面对一头，他们就需要拼尽全力，而现在，是数十头，甚至上百头。
然而，预想中的疯狂扑杀，并没有发生。
那些从血肉中钻出的噬眼魔，并没有理会祭坛下的三位不速之客。它们的目标，只有一个——那颗正在狂喜般跳动的黑色心脏。
它们如同朝圣的信徒，又像是被无形丝线操控的傀儡，从四面八方，缓缓地，飞向那座白骨祭坛。
它们没有靠近，也没有触碰，只是如同一群归巢的乌鸦，密密麻麻地悬停在了黑色心脏的周围，将那颗跳动的心脏，严严实实地拱卫在中央。
它们没有攻击，没有嘶吼，只是静静地，组成了一道由活体阴影构成的、绝对的防线。
紧接着，让顾清姿头皮发麻的一幕出现了。
所有噬眼魔那无数细碎、猩红的眼睛，齐刷刷地，转向了祭坛下的顾清姿、玄宸和云曦。
那一瞬间，仿佛有上万只眼睛，同时聚焦在了他们身上。
没有愤怒，没有杀意。
只有一种冰冷的、不带任何感情的、如同看待盘中餐般的……审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