帅帐之内，死寂无声。
近百名在刀山血海中都未曾皱过眉头的悍将，此刻却连大气都不敢喘一口。他们的目光死死地锁定在燕倾城和她手中那把雪亮的餐刀上，心脏不受控制地狂跳起来。
烛火摇曳，将她那张苍白而绝美的脸庞映照得明暗不定。
她要做什么？
杀了那个带头闹事的宗族元老以儆效尤？
还是用一场血腥的清洗来重塑权威？
就在众人心思各异，惊疑不定之时，燕倾城动了。
她没有走向任何人，而是拿着刀，一步一步走到了所有将领的中间。
她要让每一个人，都能清晰地看到她接下来的每一个动作，每一个表情。
她环视着这一张张熟悉而又陌生的脸。有从小看着她长大的宗族长辈，有与她一同从尸山血海里爬出来的生死兄弟，也有被她从微末中提拔起来的青年才俊。
曾经，他们的眼中只有狂热与崇拜。
而现在，那里只剩下猜疑、疏离、和隐藏在恭敬之下的审视。
燕倾城的嘴角，勾起一抹凄然的弧度。
她缓缓举起了手中的餐刀。
“公主，不可！”
温慕白第一个反应过来，他失声惊呼，挣扎着便要上前。
但，晚了。
在所有人惊骇欲绝的目光中，燕倾城没有丝毫犹豫，将那锋利的刀尖，对准了自己光洁如玉的脸颊。
然后，轻轻划下。
“嗤——”
一声轻微的皮肉割裂声，在死寂的大帐中清晰得如同惊雷。
一道血痕，从她的眼角，一直延伸到嘴角。
鲜血瞬间涌出，顺着她苍白的脸颊缓缓滑落，滴落在她素色的衣襟上，绽开一朵妖异的红梅。
整个大帐，瞬间凝固。
所有人都呆呆地看着这一幕，大脑一片空白。
她......她竟然......自残？！
“你们不是想知道真相吗？”
燕倾城的声音响起，平静得可怕，仿佛那道深可见骨的伤口，并不在她自己脸上。
“这就是真相的一部分。”
她没有去擦拭脸上的鲜血，任由它流淌。她用那只沾染了自己温热鲜血的手指指向帐外，指向那数万将士所在的方向。
她的声音不大，却像一记记重锤，砸在每个人的心上。
“是的，你们没有猜错。”
“你们吃的每一粒米，是北境的。”
“你们穿的每一件甲，是北境的。”
“你们手里握着的，能让你们继续活下去的每一把刀，都是我从那个被你们视作魔头的男人——顾长生那里，换来的！”
她坦然地承认了。
没有辩解，没有掩饰。
这种直接到残忍的“坦白”，反而让那些本准备兴师问罪的将领们，一时不知该如何应对。
燕倾城凄然一笑，那笑容混合着脸上的鲜血，显得无比悲壮，无比惨烈。
“你们一定很好奇我拿什么去换的，对吗？”
她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一丝歇斯底里的自嘲，在密闭的大帐中回荡。
“我用了你们所有人都无法想象的东西去换！”
“我用了一个公主的尊严！”
“我用了一个女人的清白！”
“我用大燕皇室传承数百年的荣耀！用我列祖列宗的颜面！用我未来所能拥有的一切！去向那个我们最大的敌人卑躬屈膝，摇尾乞怜！去换你们这群所谓的忠臣良将，能有口饭吃，能继续活下去的机会！”
她没有说任何具体的细节。
但正是这种模糊的，充满无限想象空间的“牺牲”，烙在了在场每一个将领的心上！
“公主......”
一名年轻将领双膝一软，“扑通”一声跪倒在地，他看着燕倾城脸上的血痕，这个七尺高的汉子竟失声痛哭起来。
“现在，你们满意了？”
燕倾城无视了他的哭声，她那双燃烧着火焰与血色的凤眸，扫过每一个人。
“你们现在可以站出来，指着我的鼻子骂我！骂我燕倾城无耻！骂我下贱！骂我为了苟活，玷污了祖宗的荣耀！骂我不配做大燕的公主！”
她的声音愈发激昂！
“但你们没有资格！”
“因为你们正心安理得地吃着我用耻辱换来的粮食！穿着我用尊严换来的铠甲！享受着我用清白换来的一切！”
“你们的命是我用肮脏换来的！你们有什么资格来质问我干不干净？！”
这番诛心之言，劈得帐内所有人体无完肤！
羞愧、悔恨、震惊、心痛......种种情绪交织在一起，将他们的灵魂死死缠住。
他们终于明白，自己之前的猜疑和疏离，是何等的愚蠢和残忍。
他们就像一群无知的孩童，在肆意挥霍着母亲变卖身体换来的钱财时，还在抱怨母亲的身上沾染了风尘。
燕倾城没有给他们任何喘息的机会。
她拖着那张流血的脸，一步一步走到了跪在最前面的温慕白面前。
她弯下腰将那把依旧滴着她鲜血的餐刀，塞进了老人那双因剧烈颤抖而无法合拢的手中。
冰冷的刀柄，让温慕白浑身一颤。
“老师。”
燕倾城直视着老人那双浑浊而痛苦的眼睛，声音嘶哑，却带着一种不容抗拒的压迫力。
“我的道很简单，就是不惜一切代价让你们活下去。然后，带着你们撕碎大周，杀光我们的仇敌，复我大燕江山！”
“这就是我的道！一个肮脏的、不洁的、充满了屈辱和交易的道！”
“你们若不信，你们若觉得这道不，现在就可以用这把刀杀了我。”
“然后，你们就可以带着你们那份干干净净的、一尘不染的，走出这个帐篷，去骄傲地......活活饿死！”
“告诉我，你们的选择！”
“杀了我！或者，追随我！”
“追随这个为了你们，已经坠入地狱的燕倾城！”
时间，在这一刻静止。
温慕白呆呆地看着手中的餐刀，又看了看眼前那张混合着鲜血与泪水，却写满了决绝与疯狂的脸。
他看到的，不再是一个需要他辅佐的公主，而是一个用自己的血肉和灵魂，为他们所有人铺就求生之路的......王。
“啊——！”
老人发出一声悲痛至极的嘶吼，再也无法抑制内心的崩溃。
“当啷”一声，餐刀掉落在地。
他没有去捡，而是伸出那双苍老的手，紧紧抱住了燕倾城的腿，将自己的头埋在她的裙摆下，嚎啕大哭。
“公主......是老臣无能啊！是老臣......对不起您！对不起列祖列宗啊！”
他的哭声，成了信号。
帅帐之内近百名铁骨铮铮的悍将，在这一刻，彻底放下了他们所有的骄傲、猜疑和所谓的“大义”。
他们齐刷刷地跪倒在地，一片甲叶碰撞的铿锵声中，夹杂着压抑不住的哽咽与抽泣。
“我等......有罪！”
“我等......愿追随公主，万死不辞！”
“谁敢再非议公主半句，我李铁牛第一个拧下他的脑袋！”
他们向他们这位“堕落”的公主，献上了此生最沉重，最扭曲，也最狂热的忠诚。
从这一刻起，他们效忠的，不再是那个虚无缥缈的“大燕”，而是眼前这个用自己的鲜血与屈辱，将他们从地狱边缘拉回来的女人。
她的道，就是他们的道。
她的意志，就是他们的信仰！
燕倾城闭上眼睛，任由脸上的鲜血与新涌出的泪水混在一起。
她成功了。
她用最极端的方式，将一支即将崩溃的军队，重新拧成了一股绳。
一股由负罪感和狂热崇拜浇筑而成的，足以摧毁一切的，疯狂的绳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