残阳如血,将楚府的断壁残垣染成一片悲壮的赤金色。
天劫过后的硝烟渐渐散去,空气中弥漫着浓重的血腥、焦糊与冰雪消融的湿气,交织成令人窒息的气息。
幸存的楚家子弟互相搀扶着清理战场,脚步踩在浸透鲜血的青石板上,发出黏腻的声响,每一步都像是踩在破碎的心上。
内院药房的废墟前,陈老正佝偻着身子调配丹药。
他的左臂以浸血的布条草草包扎,伤口渗出的血水染红了半截衣袖,每一次抬手都牵扯着伤口,疼得他额头冒汗。
身前的临时丹炉是从废墟中抢救出来的残破铜炉,炉身布满裂纹,只能勉强支撑炼丹。
炉火跳跃间,他的脸色比炉灰还要苍白 —— 药房外围的药田已被踏平,百年灵药毁于一旦,仅存的药材只够调配最基础的疗伤丹药。
“陈老,止血丹炼好了吗?少主他…… 他快撑不住了!” 亲卫楚风拖着断裂的左臂冲来,声音因焦急而嘶哑。
他的小腹还在渗血,简单包扎的伤口根本止不住血,但他顾不上自己的伤势,满脑子都是楚轩倒在血泊中的画面。
陈老将刚出炉的丹药装进玉瓶,塞给楚风时手都在颤抖:“快送去!楚轩小子肋骨断了五根,后背掌伤深可见骨,必须立刻上药!灵瑶姑娘那边…… 也得盯着点。”
他望着内院偏殿的方向,眼中充满了担忧。那个引动天劫的少女此刻正守在楚轩床边,周身散发的寒气让旁人不敢靠近,连他这个看着她长大的长辈都觉得陌生。
内院偏殿里,烛火摇曳,映照着满室狼藉。
楚轩躺在临时拼凑的床榻上,脸色苍白如纸,胸口微弱的起伏证明他还活着。
断裂的肋骨已被陈老用特制夹板固定,后背焦黑的伤口涂抹着墨绿色的疗伤药膏,却依旧渗出点点血珠。
他的呼吸微弱而急促,每一次吸气都牵扯着伤势,眉头紧锁,即使在昏迷中也未摆脱痛苦的折磨。
昏迷中的楚轩并未完全失去意识,识海深处,他正尝试内视自身状况。
丹田位置传来奇异的温热感,与往日截然不同。
他记得很清楚,硬接第二道天劫时,那道紫金色的雷劲穿透后背,本该直接轰击灵瑶的雷电却诡异地涌入自己丹田,当时只觉得剧痛难忍。
如今回想起来,那股毁灭性能量竟没有伤及丹田根本,反而像在沉寂的丹田中投入了一颗火种。
“奇怪……” 楚轩的意识喃喃自语。
丹田依旧是炼体修士特有的虚无状态,没有灵力气旋,却能感觉到丝丝缕缕的暖流传遍四肢百骸,正在缓慢修复断裂的骨骼和受损的经脉。
后背被天劫灼伤的伤口处传来酥麻的痒意,焦黑的皮肉下似乎有新生的肉芽在生长,这种恢复速度远超炼体八重应有的水准,显然与那道天劫雷脱不了干系。
他试图调动灵魂力探查,却发现九纹轮回眼在吸收大量灵魂力后陷入沉寂,识海像被浓雾笼罩,只能模糊感知到身体的变化。
但他能确定,丹田确实发生了某种未知的蜕变,这种蜕变隐藏在伤势之下,暂时无法窥见全貌,却让他在剧痛中生出一丝莫名的期待。
灵瑶坐在床边的矮凳上,静静凝视着楚轩的睡颜。
她的月白色裙袍已换成长衫,却依旧掩盖不住周身的寒气 —— 那是天劫过后残留的天谴之力,也是她气质蜕变的证明。
眉心的血色雪花印记虽已淡去,却在烛火下若隐若现,双眼恢复了往日的清澈,却深不见底,仿佛沉淀了千年的冰雪。
她的指尖轻轻拂过楚轩结痂的嘴角,动作轻柔得仿佛对待易碎的珍宝,周身感受不到丝毫灵力波动,却让进来送药的侍女莫名心悸,放下药盘便匆匆退出。
“你说过会护着我,这次换我护你。” 灵瑶的声音轻若叹息,带着只有自己能懂的怅惘。
前世她没能护住他,眼睁睁看着他在天劫下灰飞烟灭;
今生她引动天劫击退强敌,却终究没能让他毫发无伤。
她将掌心贴在楚轩胸口,试图渡入灵力缓解他的痛苦,却发现丹田空空如也,连一丝灵力都凝聚不起 —— 天劫不仅震伤了她的经脉,更抽干了她体内所有灵力,让她变回了那个无法修炼的 “废人”。
但奇怪的是,她并不沮丧。
失去灵力后,识海中的前世记忆碎片反而更加清晰:
古战场的烽火、丹炉前的指点、星空下的誓言…… 那些模糊的画面让她明白了自己为何无法修炼却能炼丹,为何天生能与灵药沟通 —— 她本就不是这个时代的人,天谴之体的封印解除后,她的存在本身就与这个世界的灵力规则相悖,无法聚灵,却能以特殊方式驾驭天地能量。
“咳咳……” 楚轩在睡梦中发出痛苦的呻吟,眉头皱得更紧。
灵瑶连忙收回手,从玉瓶中倒出疗伤丹,小心翼翼地撬开他的牙关喂进去。
丹药入口即化,淡绿色的药气顺着他的喉咙流转,胸口的起伏渐渐平稳了些。
看着少年苍白却依旧紧抿的嘴唇,灵瑶眼中的寒气融化了些许,取而代之的是深切的守护之意。
偏殿外的庭院里,楚山雄正拄着灵木拐杖来回踱步。
他的肩头缠着厚厚的绷带,深可见骨的刀伤让他每走一步都疼得龇牙咧嘴,但他毫不在意。
这位半步丹元境的老者此刻没有了往日的威严,只剩下满脸的疲惫与后怕 —— 玄龟阵溃散时的轰鸣、子弟战死的惨叫、灵瑶引动天劫的震撼,一幕幕在脑海中回放,让他心有余悸。
“父亲,您歇会儿吧,陈老说您灵力紊乱,不能再动气了。” 楚轩的父亲楚云山端着药碗走来,这位毫无修为的文弱书生此刻也沾了满身血污,眼眶通红,显然是刚从尸堆里辨认出熟悉的子弟尸体。
他比谁都清楚这场血战的代价 —— 那些倒在街巷里的少年,都是从小看着长大的孩子。
楚山雄接过药碗一饮而尽,苦涩的药液滑入喉咙,却压不住心头的沉重:“云山,我们楚家…… 快守不住了。”
他望着院墙外的断壁残垣,声音沙哑,“玄龟阵毁了,外围防线全没了,八十多个孩子埋骨于此,剩下的也个个带伤…… 这青州城,怕是容不下我们了。”
楚云山沉默着低下头,手指紧紧攥着衣角。
他知道父亲说的是实话,徐家和方家绝不会善罢甘休,城主李天彬看楚家的眼神也越来越不对劲,这场血战虽守住了一时,却将楚家推向了更危险的境地。
就在这时,柳天明踏着暮色走来。
这位天罡境高手此刻也没了往日的挺拔,玄铁重剑插在地上当拐杖,肩头的伤口渗出血迹,脸色苍白如纸。
他刚将最后一批联军残兵赶出院墙,身上的罡气几乎耗尽,连站立都有些不稳。
“老爷子,清点完了。” 柳天明的声音带着浓重的疲惫,“战死八十一人,重伤三十四人,能战的只剩十七个…… 库房里的丹药还够支撑三天,粮食储备尚可,但防御符文材料彻底用完了。”
楚山雄闭上眼,老泪无声滑落。
八十一条人命,几乎是楚家年轻一代的半数,这代价太沉重了。
他深吸一口气,睁开眼时眼中已恢复了决绝:“传令下去,轻伤者修补防御,重伤者安心养伤,柳天明你带人守住内院石门,陈老全力调配丹药,灵瑶…… 让她守着楚轩吧。”
他顿了顿,补充道,“告诉所有人,楚家还没亡,只要我们还活着,就不算输!”
夜幕降临时,楚府的血腥味终于被渐起的寒风冲淡了些。
幸存的子弟点燃篝火,火光在断壁间跳跃,映照着一张张疲惫却依旧坚韧的脸庞。
没人说话,只有偶尔响起的咳嗽声和伤员的低吟,沉重的气氛笼罩着整个内院。
而在青州城的另一端,徐府与方府同样灯火通明,却弥漫着压抑的怒火。
徐烈坐在议事厅主位上,脸色铁青地听着护卫汇报伤亡 —— 徐家护卫战死过半,丹元境三重的灵力因强行催谷而黯淡,内腑更是被天劫余波震伤,没有半年闭关根本无法恢复。
“废物!一群废物!” 徐烈猛地拍碎身前的案几,茶水四溅。
“连个破落楚家都拿不下,还折损了这么多弟兄!黑熊那个蠢货,死在天劫下活该!” 他越说越气,丹火不受控制地从掌心冒出,点燃了散落的竹简。
“家主息怒。” 管家连忙灭火,小心翼翼地劝道,“楚家有天罡境的柳天明,还有那个能引动天劫的少女,我们能全身而退已是万幸。不如先养伤,等城主那边有动静再做打算?”
徐烈冷哼一声,眼中却闪过一丝忌惮。
那个引动天劫的少女给他留下了太深的阴影,天谴之体的恐怖绝非人力能敌,楚家藏着这样的底牌,确实不能硬拼。
他揉了揉发疼的胸口:“派人盯着楚家,一旦发现他们有异动立刻回报!另外,去库房取千年雪莲来,本家主要闭关疗伤。”
方府的气氛比徐府更加凝重。
方岳躺在床榻上,两根断裂的肋骨让他连呼吸都疼,看着眼前仅存的十余名死士,心疼得几乎滴血 —— 方家精心培养的灵纹师折损七成,死士更是死伤殆尽,这一战让方家元气大伤,至少三年无法恢复元气。
“楚家…… 灵瑶……” 方岳咬牙切齿地念着名字,眼中充满了怨毒与不甘。
他精心策划的破阵之计明明成功了,却没想到楚家藏着如此恐怖的后手,尤其是那个突然觉醒的少女,几乎毁了他所有心血。
“家主,黑风寨那边传来消息,黑熊死在天劫下,残部已经逃回山寨了。” 谋士低声禀报,声音带着颤音。
黑风寨的覆灭意味着方家失去了一个重要的盟友,今后再想对付楚家,只能孤军奋战。
方岳闭上眼,胸口的疼痛让他几乎窒息。
良久,他睁开眼,眼中闪过阴狠的光芒:“去给城主送礼,就说…… 楚家藏有天谴之体,恐为青州城祸乱之源,请城主出手镇压。” 他要借刀杀人,哪怕付出再大的代价,也要让楚家付出代价。
城主府的高楼之上,李天彬凭栏而立,遥望着楚府方向的点点灯火,手中把玩着一枚玉佩。
身后的护卫低声汇报着徐、方两家的动静,以及楚府内的惨状。
“天谴之体,炼体抗天劫…… 这个楚轩,倒是个有趣的小子。” 李天彬嘴角勾起一抹玩味的笑容,眼中却毫无笑意,“能让徐烈和方岳吃这么大亏,楚家的底牌比我想象的要多。”
护卫小心翼翼地问:“城主,要按方岳说的做吗?天谴之体确实是隐患……”
“隐患?” 李天彬嗤笑一声。
转头看向护卫,眼神锐利如刀,“对别人是隐患,对本城主来说,却是机遇。你以为徐烈和方岳为什么敢动楚家?他们觊觎的,恐怕不只是楚家的宝库。”
他摩挲着玉佩上的纹路,“楚轩能以炼体八重硬撼凝神境不死,还能硬抗天劫,身上定然藏着秘密;灵瑶虽是天谴之体,却灵力尽失,正是掌控的好时机……”
他顿了顿,眼中闪过贪婪的光芒:“传令下去,密切关注楚家动静,没有我的命令,谁也不准去招惹他们。另外,查查楚轩半年来的所有行踪,我要知道他身上到底发生了什么。”
夜色渐深,青州城陷入了诡异的平静。
楚府的篝火渐渐熄灭,只剩下巡逻子弟的脚步声在寂静中回荡;
徐府与方府的灯火也陆续熄灭,却掩盖不住暗中涌动的阴谋;
城主府的高楼依旧亮着灯,映照着城主李天彬深不可测的身影。
内院偏殿里,灵瑶依旧守在楚轩床边。
烛火将她的影子投在墙上,单薄却挺拔,周身的寒气在触及楚轩时会悄然融化。
她轻轻握住楚轩的手,少年的手掌冰冷,却带着顽强的生命力,让她想起前世那个在绝境中依旧对她微笑的少年。
“等你醒来,我们一起回家。” 灵瑶在楚轩耳边轻声说,声音温柔得能滴出水来。
窗外的月光透过窗棂洒进来,落在两人交握的手上,仿佛镀上了一层银霜。
楚轩的意识在丹田暖流的滋养下逐渐清晰。
他能 “看” 到灵瑶掌心的温度透过衣物传来,能 “听” 到她压抑的呼吸声。
能 “感知” 到她周身那股既熟悉又陌生的气息。
丹田中的暖流似乎受到这股气息的牵引,流转速度陡然加快,修复骨骼的酥麻感变得强烈起来,连带着灵魂力也开始缓慢复苏。
“这到底是什么……” 楚轩的意识充满疑惑,却没时间深究。
他能感觉到灵瑶的状态并不好,她的气息虽然稳定,却带着一种生命力流逝的虚弱感,显然天劫对她的消耗远超表面所见。
天边泛起鱼肚白时,楚轩的手指终于微微动了一下。
灵瑶猛地惊醒,眼中闪过狂喜,连忙俯身查看。
少年的睫毛轻轻颤动,苍白的嘴唇动了动,似乎在说什么。
她将耳朵凑近,终于听清了那微弱的声音:
“灵瑶…… 丹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