杭景枝顺着他的身影望去。
不远处,拖拉机歪在水田边的硬地上,前轮微微陷进烂泥里,车身斜着歪一边,冒着细小的烟气。
江妄走近,蹲下身,先抬眼看了看油箱盖,摸了摸油管温度,再俯身钻进驾驶台下,拧开化油器接头,一股泛浑的柴油渗了出来。
“油有泥堵了。”他低声一句,袖子一卷,手指在零件之间娴熟地来回探摸。
老李家的儿子站在一旁,着急道:“我刚才怎么拧都拧不动……油不走,肯定又是喷油泵那卡子。”
江妄点了下头,从一旁的箱子里翻出小五金包,拿了把开口扳手,熟门熟路地拆开喷油泵旁的小滤头,果然有两颗碎草籽和泥粒混在里面。
他没废话,找了根麦秸杆小心吹通了油嘴,又把滤芯捏进温水中揉了揉,手法利索干净。
重新装好后,他站起来拍拍手,回头说:“试一下,挂空挡。”
“好嘞!”
“哐啷”一声,东方红28型的柴油机抖了一下,轰鸣声随即冒了出来,白烟呜地一声冲了上天。
“行了!”
老李家儿子眼里都是佩服,“我说呢,这台就你一摸就好!妄哥你就是我们村的半个修理厂。”
江妄把扳手随手一甩,还给对方,说:“滤芯太脏了,等晚上我帮你换个新的。”
他拍拍手上的泥,走回来时,阳光透过稻梗斜洒在他身上。
杭景枝目光一眨不眨地看着他,眼里呆了又呆,就觉得那走过来的身影,高大极了,仿佛蒙着一层金光,在她的眼里闪闪发亮。
直到他重新坐回草地边,把方才没吃完的饭重新端起来。
小羽儿赶忙把保温桶往他手边推了推,还乖巧地帮忙把菜盖揭了。
她才反应过来,忍不住赞叹了一声:“江妄,你怎么什么都会?”
江妄顿了一下,低头又夹了口菜,语气淡淡的:“多一项技艺,多一项谋生的本事罢了。”
她眼神一动,又想起昨日屋里那架二胡,问道:“那……乐器你也会吗?”
江妄眼神轻动,没否认,只淡淡道:“也会一点。”
旁边小羽儿仰着头立刻补充:“我哥哥可厉害了,什么都会!姐姐你想听哥哥吹口琴吗?”
她说着,一边从口袋里掏出个巴掌大的口琴,小心擦了擦边角:“哥哥,你一会吃完饭给我们吹口琴好不好。”
江妄在小羽儿热切的注视下点了点头,接过小羽儿递过来的口琴放在了自己左手边的一块凸起的小石块上。
杭景枝也才注意到他的右脸颧骨上的一道印子,显然是刚才修拖拉机时留下的。
她从口袋里掏出一方淡粉色小帕,轻声道:“你脸上有点脏。”
然,递到一半的杭景枝,动作却忽然一顿,眼底闪过一丝狡黠。
“谢谢。”江妄伸手要接,她却忽然将手帕收回。
他微愣,指尖落了空,还未开口,就听她一本正经地道:“你自己又看不见,我帮你擦。”
江妄看了她一眼,没说话,安静地把脸偏向一侧,语气低低地说:“你擦吧。”
他声音不高,但他那样一说,莫名就有些……认真。
杭景枝愣了一下,没想到他会这么配合。
下一秒,她嘴角微扬,眼里掠过一丝坏坏的笑,慢吞吞地靠近了些,手帕覆上他的脸颊时,动作很轻,但极慢。
风吹过,她有意无意地低头靠得更近,一缕发丝随风扫过他脖颈,痒得厉害。
江妄本就挺直的后背绷得更紧了,喉结滚了滚,双手早已悄悄握紧,指节发白。
“别乱动啊。”她语气带笑,仿佛看出了他的不自在。
“……没动。”他低声应着,嗓音发紧。
她慢条斯理地擦了两下,又装模作样地往下拭了拭,像是根本没发现他紧张。
直到她终于收回手帕,说:“好了。”
江妄这才轻轻松口气,重新拿起饭盒,不动声色地转移话题,耳根却早已泛红。
杭景枝盯着那抹薄红,心里暗暗觉得有趣。
原来调戏良家妇男是这种感觉。
正当她要将那方手帕收起,想了想,却又笑着轻轻一放,摊在他饭盒旁边:“你洗干净了,再还给我。”
江妄张了张嘴,最终什么也没说,只是视线掠过那块柔软的粉色手帕时,动作慢了几分。
小羽儿在旁边咬着小玉米饼看着两人,歪着头小声说:“哥哥的脸……红啦。”
江妄低咳一声:“吃你的饭。”
杭景枝掩唇轻笑,笑得像一朵风里开的小花。
用过午饭后,江妄在杭景枝和小羽儿热切的注视下,将口琴贴上唇。
一曲《送别》在午后的田间缓缓响起,音色干净、悠远。风吹过稻田,绿浪翻卷,风铃般的旋律仿佛把时间拉得更慢了一些。
杭景枝听得怔了神。
直到他放下口琴,她才鼓起掌来:“你到底还会多少东西?”
江妄没接话,只是把口琴还给小羽儿,伸手温柔地揉了柔小羽儿的发顶,语气温和地说:“下次我吹新学的那首给小羽儿听。”
小羽儿立刻点头:“好啊!”
杭景枝看着那眼底细碎的温柔有些走神。
怎么会有那么完美的人啊,简直就是照着她审美点子上长的。
既有野性不驯的那面、又有沉稳克制温柔的一面、能干、有责任感、孝顺,还有说不完的才情。
一见钟情是什么,大概就是脑海里“审美积累的瞬间爆发”,见过许多美丽的事物,在脑海中构建了某个模糊的形象,在他出现的那一刻突然之间全部具象化了,于是怦然心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