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午的阳光晒得人发晕,村道边尘土飞扬。
杭景枝提着采访本刚从村委出来,走过一段青石板路,前头突然传来一声粗嗓门的提醒:“小姑娘!小心点啊!这边在盖房子,别被砖头砸着了!”
她脚步一顿,抬头看去,果然前方不远处是一处正在施工的新屋。
竹竿横搭着,几个人在顶上忙着搭建新房,石料、木板、红砖头,灰浆码得整整齐齐。
正中央屋梁上,一个男人正半蹲在刚砌起的砖墙边,手里拿着吊线锤:那是一根线绳系着铅坠,用来校验墙面是否垂直。
他一手稳住线锤,一手在慢慢微调砖块的位置,动作精准又专注。
阳光从他背后斜照下来,把他整个人映得沉稳又分明。
杭景枝远远看着他,脚下轻轻一顿,眼里不由自主浮出笑意。
是他。
杭景枝眼神轻轻一动,快步走近几步,站到屋檐下仰着脸喊:“喂!”
那声音不高,却清清亮亮,像是一滴水落进炙热尘土里,清凉得让人下意识望过去。
江妄下意识转过脸。
那一眼,他整个人顿住了。
阳光正好,杭景枝立在屋前不远,仰着一张软嫩白皙的小脸冲着他笑。
那笑带着点春风的意味,又软又净,像迎面吹来的杏花风,扑了他满脸。
他握着吊线锤的手没动,视线却定在那里,像是有半秒忘了眼下的砖块该怎么摆。
“上次……谢谢你。”她又笑了一下,眼尾弯弯,“我的腿已经好了,车前草很有效。你叫什么?我还不知道你名字呢。”
他喉结动了动,还未开口,旁边已有村民笑着帮忙开腔:“小姑娘,他啊?可是我们村里头最能干的‘顶梁柱’,样样都行,还有一副热心肠,我们盖房还过来特地帮忙,你想知道他名字呀?嘿,还真不少姑娘想问这茬儿。”
话音一落,旁边几个干活的人顿时跟着笑了起来。
“不过你是头一个,当面问他名字的。”
“瞧他那样,还愣住了。”
屋脊上的江妄没理会他们的打趣,垂眸避开她那抹太亮的目光,像是要把突然闯进胸口的那点异样压下去,过了几秒,才低声开口:“江妄。”
那嗓音像午后的风,干净而沉稳。
杭景枝低低念了一遍,末了,才仰头轻轻唤了他一声:“江妄。”
声音柔软,像是湖水拂过风尖,平静之中藏着一点甜,喊进了江妄的心口。
江妄没应,旁边的几位村民却笑了。
有个大叔抹了把手上的灰,好奇问她:“小同志,你是跟着出版社来参加调研的吧?”
“是。”她点头,神情温和。
“待几天啊?”
“5天。”她答得简洁。
“可惜了。”另一个叔叔叹气,“你是出版社里管写字编排的不?”
杭景枝摇摇头,笑道:“我不是,我是高三学生,跟着来参加调研,长长见识。”
众人一愣,有些讶异。
“哟,这么小啊?”
“这小同志说话真文雅。”另有人夸道。
正说话间,一道急促的脚步声从不远处奔来。贺平满脸焦急冲着江妄喊:“妄哥,妄哥不好了,二娃子小心被刀砍了手指头!好像断了!”
众人一惊,江妄动作一停,几乎没思考,直接往下跳。
“在哪儿?”
“在你家呢,二娃子哭得不行。他爹他娘已经吓坏了!”
杭景枝一听,也忙跟了过去。
江家院子不远,老屋是泥墙灰瓦,简朴却收拾得干净。
二娃子躺在屋里凉席上,左手小指鲜血直流,皮肉翻卷着,母亲在一旁急得直哭,父亲脸色煞白,手足无措。
江妄一进门,众人便自觉让出了一圈空地。
紧跟而来的杭景枝一眼望见那几乎剖开的指头,问:“是不是要赶紧送医院?”
贺平听见,解释道:“镇上卫生院还得坐半小时车,来不及了。妄哥以前参加过县里组织的赤脚医生培训,这种情况他处理得来。咱村这几年的大事小伤也都是找他。”
“先处理一下,不然流血止不住。”江妄说着,已半跪在地上查看,“伤口深,指骨还好没断。得先止血消毒,后面还是得送医院缝合。”
他说完,迅速从屋里取来棉布、草药包和简易器具。
他边处理边说道:“谁能帮我扶住他手肘?别让他乱动。”
话音刚落,杭景枝已快步上前:“我来。”
她半跪下来,小心扶着男孩的手臂,动作温柔又稳妥:“你别怕,哥哥很快就给你弄好,一会就不疼了。”
男孩眼泪还挂着,但听她这话,明显安静了些。
江妄看了她一眼,没说话,只点了下头。
江妄飞快将伤口周围清洗干净,又取出自晒的车前草捣碎调浆,用纱布敷上,再用木夹板固定,动作沉稳、精准、不拖泥带水。
“再帮我按住这儿。”他指了指指根附近,“草药浆不能滑了。”
杭景枝不吭声,手指干净有力,配合得极好。
江妄侧头看她一眼,眼神微动,却什么也没说。
处理完最后一层绷带后,江妄站起身,从屋里拿了旧毛巾擦了擦手,语气稳妥可靠:“包好了,已经止血。等太阳落山些,凉快了,你们再送他去镇上医院缝针,骨头没断,不会有事的。”
孩子父母赶紧点头,连声道谢。
“……谢谢,谢谢……谢天谢地。”
屋里一下子松了气,哭声止住,围观的几人也散了出去。
江妄收起用过的药碗和纱布,将布袋重新拢好,目光落在杭景枝身上,怔了一会,转身去屋子里桌子上,拿了一个干净的杯子,倒了一杯水,递给她:“刚才谢谢你帮忙。”
她接过,微微一笑,“我也没帮上什么……”
贺平站在门口,挠了挠头:“妄哥,你也真是……就这身本事,早八百年前在县里参加培训那会儿,就应该当机立断去读医,而不是埋头在这旮旯里学得跟老黄牛似的,却没有办法去县医院挂号坐诊。”
他眼神一瞥,看了眼还没走的杭景枝,突然反应过来什么似得,“妄哥,你慢慢谢人,我先回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