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月的京师闷热如蒸笼,首辅府邸的冰鉴冒着丝丝白气,却驱不散书房内凝重的氛围。张居正指尖捻着份南直隶密报,青瓷茶盏在案几上留下深深的水渍圈。冯公公悄无声息地添上新冰,袖口掠过的刹那,陆子铭瞥见老太监腕间新添的鞭痕——深紫淤痕间还夹着血丝。
清丈田亩的缇骑,在松江府被泼了粪。张居正声音平缓得骇人,郑王府的家奴领着乡民,砸了丈量旗。他忽然将密报掷向冰鉴,纸张在冰块上洇出墨色的狰狞图案,好一个民怨沸腾
陆子铭后背瞬间沁出冷汗。这场景比他前世经历的最棘手的商业谈判还要凶险——眼前这位首辅大人虽端坐如松,但蟒袍下紧绷的指节透出杀机。
学生愿助阁老推行新法。他深吸一口气,拿出当年说服风投的架势,万商会在南直隶有七十二家分号,皆可作丈量据点。伙计们精通算术,还新制了标准步车...
步车?张居正突然打断,目光如刀锋刮过陆子铭面颊,可是装了葡萄牙齿轮的那种?
满室死寂。角落里的冯公公突然轻笑:阁老莫吓着孩子。老太监变戏法似的端出个漆盘,上面竟是辆精致木制丈量车——分明是万商会实验室里的原型机!
昨夜有人将此物呈递司礼监。冯公公指尖划过车轴上的葡式榫卯,说陆先生用番邦妖器蛊惑民心。
陆子铭脑中嗡鸣。他现代人的危机管理本能疯狂预警——这分明是精心构陷!正要辩解,窗外突然传来皮莱资蹩脚的官话:亲爱的陆!你要的佛郎机海图送到啦!
葡萄牙商人抱着卷羊皮纸闯进来,见到张居正顿时僵成木偶。羊皮纸散落在地,露出马六甲海峡的炮台布防图,上面还赫然标着西班牙舰队的锚地!
来得正好。张居正忽然笑了,示意冯公公拾起海图,皮先生可知,上月有艘西班牙盖伦船出现在澎湖?
皮莱资脸色霎时惨白如纸:不可能!菲律宾总督发誓半年内不会...话说半截猛然捂嘴,额角汗珠滚落。
冰鉴突然爆出细微碎裂声。张居正用银箸夹起块碎冰,对着烛光端详:本阁欲在南直隶清丈田亩,却总有宵小作梗。冰块在他指尖渐渐融化,若有些...海外奇闻分散注意,或许能少死几个丈量官。
陆子铭瞬间通透。这简直是现代政治博弈中的外部危机转移法!他立即接话:万商会商船近日频遭海盗,或可请皮先生相助剿匪。暗中踢了皮莱资一脚。
葡萄牙商人眼珠急转,突然捶胸顿足:定是万恶的西班牙海盗!鄙国愿提供战舰护航!”说着竟掏出口袋里的金十字架按在图上,以圣主之名起誓!
冯公公突然咳嗽一声。老太监看似无意地拂过案头《大明律》,书页正好停在私通外夷条目。张居正慢条斯理品茶:听闻佛郎机人的望远镜,能望见十里外的海鸟?
三日后,长江入海口的沙洲上,一场诡秘的会谈在暴雨中进行。皮莱资指着葡萄牙快船上的重炮比划:九磅炮射程千步,足以轰平任何海盗寨子!
我要的是射程,不是动静。陆子铭现代军迷的知识派上用场,改用长管炮,装填速度慢些,但精度更高。」他在沙地上画出线膛炮草图,葡萄牙炮师看得眼珠发直。
徐光启却拉着翻译官追问:皮先生说西班牙人在吕宋炼铜?可那边根本不产铜矿!老举人突然揪住葡萄牙商人衣领,你们是不是在找日本银矿?
暴雨中,沈墨璃独自立在船头,咸腥海风撩起她的帷帽。她忽然指着葡萄牙船尾的纹章:那骷髅旗...我见过。指尖无意识地在舱壁上画着十字架与蛇缠绕的图案,爹爹书房的火漆印...就是这个...
皮莱资突然用葡语厉声呵斥水手,慌忙用油布盖住船徽。陆子铭却已看清——那分明是圣殿骑士团的标志!他猛然想起沈父日记里提到的南洋金库!
当夜,三方在崇明岛私港签下盟约。张居正的特使带来鎏金令牌:准尔等借剿匪之名演练海战,但——令牌重重砸在炮架上,若有一铳一弹流入内陆,九族俱灭!
皮莱资献上十二箱航海仪器,却漏下份马尼拉城防图。陆子铭回赠改良的望远镜,镜筒夹层里藏着大明的潮汐表——双方心照不宣地完成了技术交换。
返航时,王大锤盯着葡萄牙人送的怀表直嘀咕:这铁疙瘩吵得俺睡不着!孙猴子却撬开表盖大惊:里头刻着番文!说啥...澳门炮台缺铜?
危机在第七日爆发。清丈队与郑府家丁在常州械斗,消息却被突如其来的海寇警报淹没——皮莱资在此时西班牙战舰逼近的讯息,江南各府顿时乱作一团。
好一招围魏救赵!徐光启望着调往海防的郑府私兵感叹。唯有沈墨璃对着海图凝眉:西班牙人...不该这个季节来。她突然用炭笔圈出异常洋流,是了...他们在躲飓风...
陆子铭猛然惊醒!这分明是皮莱资借机清除贸易对手!他急令孙猴子探查,果然发现所谓西班牙战舰竟是葡萄牙雇的海盗船!
同盟首次出现裂痕。当陆子铭持剑质问时,皮莱资竟大笑:亲爱的陆!你们中国人不是说兵不厌诈?他突然压低声音,郑王府每年运往日本的生丝,有三成是西班牙白银买的!
暴雨夜,张居正的密信随冰鉴送达:驱虎吞狼,慎防反噬。信纸在烛火下显出暗纹——竟是郑王府与西班牙的银钱往来图!
更声咽哑,陆子铭望着结盟文书苦笑。这简直像现代跨国企业的脆弱合作,各方都留着后手。沈墨璃轻轻为他披上外衫:爹爹说过...海上的同盟,比浪花还易碎。
晨雾弥漫时,一艘快艇突至。伤痕累累的龙先生摔出舱门,手中攥着半面烧焦的西班牙旗:旧港...沦陷了...他咳着血沫,但我们在西班牙总督府找到...找到这个!
染血的羊皮纸上,郑王府徽记与西班牙王室纹章并列,签约日期竟是万历五年元月——沈家灭门前三个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