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个月后,改装完成的漕船静静停泊在运河码头。徐光启根据日志残页复原了部分装置,宋应星改进了传动结构,而沈墨璃——她似乎天生就懂得这些机械原理,在关键处提出的改进让众人都惊叹不已。
明日就是御前演示。陆子铭望着已安装蒸汽明轮的漕船,声音凝重,既然他们害怕我们揭开真相,那我们就用这场表演,把幕后之人逼出来。
沈墨璃轻轻抚过船舷,目光投向暮色中的运河。在渐沉的夕阳里,她仿佛又看见矿洞中那个戴西洋假发的背影,而这一次,那身影与记忆中父亲在船厂忙碌的模样完全重叠。
五月初六这日,京杭大运河两岸人山人海,连柳树枝杈上都爬满了看热闹的孩童。官兵们持枪拦出百丈宽的河道,黄罗伞盖下万历皇帝歪在御座上,有一搭没一搭地嗑着瓜子。张居正肃立在一旁,蟒袍下的手指却微微蜷紧——这位首辅大人面上平静,心里早已翻江倒海。
张先生。小皇帝突然吐出瓜子皮,你说那铁驴船,真能自己溜达?
陛下稍候便知。张居正话音未落,运河下游突然传来老牛喘气般的轰鸣。但见一股黑烟冲天而起,伴着铁器摩擦的刺耳声响,那艘改装漕船竟真的无帆自动,慢悠悠逆流而上!
两岸百姓扑通跪倒一片,高呼之声震天动地。船头甲板上,陆子铭死死攥着护栏,指节白得吓人。他现代人的认知正在经受巨大冲击——这场景比他前世参加特斯拉发布会还魔幻!
加压!他对着底舱嘶吼,宋应星!不是说新垫片能扛住三百斤压力吗?
底舱传来瓮声瓮气的回应:东家!这锅炉比俺媳妇脾气还躁!随即是王大锤的嚷嚷:加水!快加水!徐先生算的水汽比例差不得分毫!
突然船身剧烈震颤,明轮搅起漫天水花。有个翰林当场吓晕过去,小皇帝却兴奋地直拍扶手:妙!比元宵节的火龙舞还带劲!唯有张居正蹙眉盯着船尾翻涌的泡沫——那水色隐隐发黑,像是混了什么东西。
沈墨璃安静地站在舵轮旁,素手轻抚黄铜罗盘。当船身再次震颤时,她忽然轻声道:左明轮...比右明轮慢了三转。指尖无意识地在罗盘上划出弧度,该调整偏心轮了...
徐光启闻言猛拍额头:竟忘了双轮差速!当下吩咐工匠调整齿轮。果然船身很快平稳下来,虽仍轰鸣如雷,航向却笔直如尺。
神迹!真乃神迹!观礼台上,几个西洋传教士拼命划十字。皮莱资凑到陆子铭身边低语:陆先生,这技术卖不卖?葡萄牙王国愿出这个数...他袖中比出的价钱,够买下半条运河的漕船。
陆子铭却盯着水面漂浮的油花出神——这分明是现代机械漏油的征兆!他现代人的危机意识突然警报大作:大锤!带人查水下!
王大锤一个猛子扎进河里,冒出脑袋时脸色煞白:东家!水底拉着铁索!还挂着好些捕兽夹!话音未落,船底突然传来刺耳的刮擦声。
坏了!宋应星扑到船舷边,螺旋桨绞到东西了!蒸汽机发出垂死般的哀鸣,整个船体开始打横。
危急关头,沈墨璃突然抢过舵轮。她双眸微闭,竟像操作过千百遍般猛打方向,同时厉声喝道:反转左轮!三瞬即可!
工匠手忙脚乱操作阀门。在令人牙酸的金属扭曲声中,船身险险擦过暗桩,搅起的水浪却泼了观礼台满身。小皇帝被浇成落汤鸡,反而哈哈大笑:够刺激!比豹房斗兽还有趣!
待船勉强靠岸,查验结果令人脊背发凉——水下不仅布满铁索暗桩,竟还捞起几包用油纸裹着的火药!若非蒸汽机功率不足行驶缓慢,早该炸得粉身碎骨!
查!给朕彻查!万历皇帝摔了茶杯,瓜子撒了一地,光天化日之下,竟有人敢谋刺朕!
张居正俯身拾起块火药残渣,在鼻尖轻嗅后脸色骤变:这是兵部武库司特制的攻城药!他意味深长地瞥向陆子铭,陆先生最近...可是得罪了军器监?
是夜万商会灯火通明。王大锤捧着个铁蒺藜后怕不已:俺的娘!这玩意能在船底凿碗大的洞!孙猴子却从淤泥里摸出个腰牌:郑王府的马厩领班...怎会掺和这事?
唯有沈墨璃对着蒸汽机凝眉沉思。她忽然取来纸笔,飞快画出改进图:加装离合装置...再用飞轮蓄力...笔法之娴熟,让徐光启都瞠目结舌:姑娘这技法,分明是泰西机械制图的路子!
陆子铭心中疑云更浓。他现代人的知识体系里,这种图纸至少是工业革命后期的水准。正待细问,窗外突然射进一支弩箭,箭梢系着血书:旧港金矿,换尔首级。
更漏声咽中,陆子铭抚摸着仍在发烫的蒸汽机,忽然对沈墨璃轻笑:看来咱们的铁驴,踩到某些人的金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