杏林巷最深处,张仙医寓的灯笼在夜风中轻轻摇晃。那灯笼上画着幅滑稽的悬壶济世图——壶嘴歪得活像中风病人的嘴角,里头淌出的药汁把底下接药的童子浇成了落汤鸡。
药堂里,张大夫正就着油灯翻看《证治准绳》。灯光映着他那张活像风干橘皮的脸——皱纹里至少藏着半部《本草纲目》。突然,他抽了抽鼻子,眉头皱得能夹死苍蝇:哪来的死老鼠味混着艾草香?
话音未落,门板一声被撞开。伙计背着个火炉子似的人形踉跄进来,后头跟着气喘如牛的王婶。定睛一看,那火炉子正是陆子铭,脸烧得比灯笼还红,肋下还死死夹着那本焦边账本,活像抱着金元宝的守财奴。
放榻上!张大夫地合上书,动作利索得像年轻了二十岁。三根手指往陆子铭腕上一搭,脸色顿时比锅底还黑:这脉跳得跟打摆子似的!伤在哪儿?
这儿!肋巴骨!王婶急吼吼要去扒拉陆子铭衣襟,活像要现场表演杀猪褪毛。
谁知昏迷中的陆子铭突然诈尸般一抖,嘴里含糊不清地嚷着:账...账...那只本该软绵绵的手突然青筋暴起,死死护住肋下账本,力道大得能把核桃捏碎。
王婶的手僵在半空,眼珠子滴溜一转,突然拍腿大笑:张仙您瞧!这就叫账本入肋,生死不离!咱们小陆子这是把算盘珠子都炼进骨头缝里啦!
张大夫的白眉毛差点飞出发际线。他凑近细嗅,突然被那股子怪味呛得连打三个喷嚏——像是臭鸡蛋拌着腐肉,又掺了把陈年艾草灰。老大夫的脸顿时皱成了苦瓜:这味儿...莫不是把阴曹地府的账本也偷来了?
角落阴影里,阿璃的袖子突然无风自动。她那只藏在袖中的手正以诡异的角度弯曲着,指尖在算盘上划出蛇形的轨迹,活像在给无形的尸体丈量尺寸。
让开!张大夫突然暴喝一声,吓得王婶一屁股坐碎了矮凳。老大夫的眼中精光暴涨,枯瘦的手指如鹰爪般探向陆子铭肋下:今日就是阎王爷抱着账本,老夫也要掰开看看!
说时迟那时快,王婶突然使出母猪翻身的绝技,肥胖的身躯灵活地插到两人之间:且慢!老身有祖传秘法——以账治账,肋上加肋说着竟从怀里掏出本油腻腻的菜谱,硬塞进陆子铭右肋下,您瞧!两边都压上账本,这叫阴阳平衡!
匪夷所思的是,这荒诞举动竟真让陆子铭紧绷的身体松了松。张大夫趁机闪电般出手,两根手指如泥鳅钻豆腐,从账本边缘滑了进去——
嗷——!!!
陆子铭的惨叫震得药柜上的陶罐嗡嗡作响。张大夫的手指仿佛捅进了滚烫的沥青池,触到一团黏腻肿胀的腐肉。更可怕的是,那股子阴寒刺骨的浊气顺着指尖直窜上来,激得老大夫后颈汗毛根根倒竖!
这是...张大夫猛地抽回手,指尖竟隐隐发青。他踉跄退到诊案边,提笔的手抖得像风中的枯叶。墨汁滴在脉案上,晕开成不祥的骷髅状。
王婶抻着脖子偷瞄,突然指着那墨渍惊呼:哎呦!这骷髅还戴着账房先生的瓜皮帽呢!
张大夫却笑不出来。他死死盯着自己的指尖,仿佛那里缠着无形的索命绳:肋伤腐变,瘟毒初萌...这哪是算账,这是把命都算进去了!突然扭头瞪向王婶:近日城里可有人无故高热?死后浑身青紫?
扑通!王婶直接给跪了,裤子肉眼可见地湿了一片。煎药伙计更绝,白眼一翻直接挺尸般倒进药柜里,撞得当归黄芪天女散花。
唯有阿璃依然安静如鬼魅。她的算珠不知何时排成了北斗七星状,袖口微微颤动,像是在演算这场瘟疫的生死簿。
张大夫突然抄起捣药杵,砸在铜盆上。震耳欲聋的声响中,他须发皆张如发怒的狮子:都给我醒醒!这是要出人命的瘟劫!说着从药柜最底层抽出个落满灰尘的黑匣子,里头整齐码着七枚铜钱大小的艾绒饼,每块上都用朱砂画着诡异的符咒。
三十年前汴梁大疫...张大夫的声音突然沙哑得像磨砂纸,就是用这个...保住了半城人的性命...他颤抖的手捏起一块艾饼,突然瞥见阿璃袖中若隐若现的算珠排列,瞳孔骤缩:这丫头...怎么知道要准备七份?!
药堂突然陷入死寂。油灯地爆了个灯花,映得众人影子在墙上张牙舞爪。门外不知何时聚集了野猫,发出婴儿啼哭般的哀嚎。
王婶突然想起什么似的,哆哆嗦嗦从怀里摸出个油纸包:张...张仙...这是今早西街李瘸子给的酱肘子...他说...说是最后一只了...
张大夫接过油纸包的手突然僵住——那酱肘子皮下,隐约透着蛛网般的青黑色血管纹路。
药柜最上层,那个标着的抽屉突然自己滑开半寸。铜人穴位上的朱砂开始融化,滴在地上像极了血珠。阿璃的算盘不知何时多了颗莹绿的珠子,在黑暗中幽幽发亮...
王婶突然一拍脑门:哎呦喂!我想起来了!前儿个醉仙楼厨子说他们养的百年老鳖翻肚皮了,捞上来一看——好家伙!鳖壳上天然长着副麻将牌!她越说越激动,当时大伙儿还说这是要发财的兆头,现在想想,那麻将分明摆的是十三不靠的死局啊!
煎药伙计突然诈尸般坐起,眼神直勾勾的:我...我昨儿梦见灶王爷蹲在药罐上哭...哭出来的眼泪把药都熬成浆糊了...
张大夫的脸色越来越难看,突然从袖中甩出三枚铜钱。铜钱在地上弹跳几下,竟齐齐竖着卡进地板缝里。老大夫倒吸一口凉气:天地人三才俱断...大凶之兆!
正说着,陆子铭突然在榻上剧烈抽搐起来,那本焦黑的账本掉在地上,自动翻到某页——墨迹不知何时晕染成张扭曲的鬼脸,正对着众人龇牙咧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