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目光落在床上依旧痛得微微颤抖、脸色苍白的沐晚晴身上。
她看起来那么瘦,年纪这么小,那么脆弱,被最原始的生理疼痛所折磨着。
而他,刚才却在那一瞬间,想到了那么多关于掌控、意外、后果的冰冷计算。
他甚至……因为那绝对掌控可能被打破,而产生了一丝慌张。
现在真相大白,却显得他那些思绪有些……可笑。
一种前所未有的、细微的、类似于“愧疚”的情绪,极其陌生地在他心底最深处钻了一下。虽然只有一瞬,却真实存在。
他习惯了掌控一切,包括她的身体状态。他提供最好的物质条件,研发最安全的药物,认为这已是极大的保护和恩赐。
却忽略了,即便是最顶尖的科技,也无法完全抵消身体在面对压力和环境变化时的本能反应。
她所承受的,远比他看到的更多。
“有什么缓解办法?”陆承渊再次开口,声音恢复了一贯的沉稳,但似乎比刚才多了一丝不易察觉的什么。
“我马上给沐小姐注射一剂舒缓平滑肌痉挛的药物,能比较快地缓解疼痛。然后需要好好休息,保暖,喝些温热的流质食物。后续可以配合中药进行调理。”安德森医生迅速给出方案。
陆承渊点了点头,示意他立刻执行。
安德森医生熟练地配药注射。
药物起效很快,沐晚晴紧绷的身体逐渐放松下来,剧烈的绞痛感慢慢转变为一种沉重但可以忍受的钝痛,冷汗也止住了。
夜色深沉,月光透过轻薄的纱帘,在主卧的地板上投下朦胧的光晕。
庄园彻底安静下来,只有远处隐约传来的海浪声,如同大自然温柔的摇篮曲。
沐晚晴在药物的作用和持续的暖意中睡得昏沉。那场突如其来的剧痛抽干了她所有的精力,却也让她得以卸下所有心防,陷入最深沉的睡眠。
她的呼吸均匀绵长,脸颊恢复了少许血色,依偎在柔软的枕头里,看起来恬静而无害。
陆承渊并没有离开。
他高大的身影陷在床边的单人沙发里,并未处理公务,平板电脑安静地躺在不远处的小几上。
他只是静静地坐着,目光落在沐晚晴的睡颜上,眸色在昏暗的光线下显得愈发深邃难辨。
房间里的空调保持着适宜的温度,但他还是伸手,将滑落到她腰际的薄被仔细地向上拉了拉,盖到她肩膀。
他的动作很轻,带着一种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小心翼翼,仿佛怕惊扰了她的安眠。
指尖无意中触碰到她散落在枕边的发丝,柔软冰凉,如同上好的丝绸。
他没有立刻收回手,而是任由指节感受着那细腻的触感。
今晚的“意外”,像一颗投入他平静心湖的石子,虽然涟漪已渐渐平复,但湖底却似乎有些东西,悄然改变了位置。
他习惯于掌控。
掌控商业对手,掌控项目进程,掌控身边的一切,包括沐晚晴。
他给她优渥的生活,提供庇护,也设定规则。他欣赏她的温顺、她的“懂事”、她恰到好处的依赖和偶尔流露的小聪明。
这一切都在他的预期和掌控范围内,让他感到舒适和满意。
然而,那阵剧烈的腹痛,以及随之而来的“流产”猜测,却短暂地撕裂了这种掌控的表象。
那一刻,他想到的不是情感上的失去,而是“计划外”的失控,是可能带来的麻烦,是对他绝对权威的一种微小却不容忽视的挑战。
他甚至本能地开始计算各种可能性与应对方案,思维冷静得近乎冷酷。
可当真相揭晓,那只是女性常见的生理痛苦,甚至部分原因源于他提供的、本意是“保护”的药物时,一种极其陌生的情绪悄然滋生。
那不是愤怒,也不是简单的松了口气。而是一种……更复杂的认知。
他第一次如此清晰地意识到,这个睡在他身边、看似完全依附于他的女人,她的身体、她的感受,并非他所能完全掌控。
她会因为压力而不适,会因为药物而产生反应,会承受他无法感同身受的痛苦。她不是一个没有生命的精致玩偶,而是一个活生生的、会脆弱、会疼痛的个体。
这种认知,并没有激起他更强的控制欲,反而奇异地,让他心中那堵坚冰筑成的墙,融化了一角。
他想起她痛极时苍白脆弱的脸,冷汗涔涔却死死咬着唇不哭喊的模样;
想起她刚才小口啜饮姜茶时,那依赖又带着点委屈的眼神;
也想起她平日里的温顺微笑和那些小心翼翼的心思。
一种极淡的、几乎可以忽略不计的怜惜感,如同初春的溪流,悄无声息地浸润过他习惯于理性计算的心田。
他并非铁石心肠,只是过往的经历和强大的掌控欲将那些柔软的情绪层层包裹、压抑。
而沐晚晴这次毫无预兆的脆弱,阴差阳错地触碰到了那坚硬外壳下极其细微的一丝缝隙。
他的目光掠过她安静的睡颜,落在她微微抿着的唇瓣上。
他想起之前在海滩,她像只慵懒的猫一样依赖地抱着他,指尖在他掌心调皮划动的触感。
一种莫名的冲动,让他伸出手,不是带着情欲,而是带着一种探究般的轻柔,用指腹极其小心翼翼地,碰了碰她的脸颊。
那里的皮肤温热细腻,伴随着她平稳的呼吸微微起伏。
沐晚晴在睡梦中似乎有所感应,无意识地轻轻蹭了蹭他的手指,发出一声极轻极软的呓语,像是满足的叹息,又像是无意识的依赖。
陆承渊的手指猛地一顿,如同被微弱的电流击中。那股奇异的、陌生的柔软情绪再次涌上,比之前更清晰了一些。
他收回手,握拢掌心,仿佛要抓住那瞬间消逝的触感。
他依旧是他,那个沉稳冷酷、掌控一切的陆承渊。他不会因此就变得柔情似水,也不会立刻爱得死去活来。
感情的推进,于他而言,是极其缓慢且谨慎的,更像是一种无声的渗透和习惯的养成。
但变化确实发生了。
他不再仅仅将她视为一个满意的、所有物般的“伴侣”。
他开始隐约看到并承认她作为一个独立个体的脆弱与真实。
而这种认知,恰恰是产生更深层情感联结的微小却至关重要的第一步。
他在沙发里又坐了很久,只是看着她睡,直到月色西斜。
最后,他起身轻轻走向了书房。他
需要一点空间,来消化今晚这些超出他日常规划的情绪波动。
然而,在关上卧室门之前,他下意识地回头又望了一眼床上安睡的身影,并对门外值守的佣人低声吩咐:“看着她点,如果醒了不舒服,立刻叫我。”
这句吩咐,依旧带着掌控的底色,却比以往,多了一丝不易察觉的、真切的关注。
夜更深了。
陆承渊坐在书房里,却没有立刻开始工作。他望着窗外沉沉的夜色,指尖无意识地在桌面上敲击着。
沐晚晴。
这个名字,在他心中,似乎比之前,多了一点微不足道的、却真实存在的分量。
这一点分量的增加,缓慢而坚定,如同春雨润物,无声无息,却可能在未来,滋养出意想不到的藤蔓,悄然缠绕上他坚冷的心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