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海,永基总部顶层办公室。
陆承渊坐在那张象征着权力与掌控的巨大办公桌后,面前摊开着一份亟待签署的并购协议。
然而,他的目光却没有聚焦在任何一个字符上。
阳光透过巨大的落地窗,在他脚边投下明亮的光斑,他却感觉周身笼罩在一层无形的、灰蒙蒙的薄雾里。
耳边似乎还回响着苏黎世会议室里,沐晚晴那句带着哭腔的“分开啊”。
他试图集中精神,处理堆积如山的文件,但大脑像是生锈的齿轮,运转得异常缓慢而艰涩。
周铭汇报工作时,他需要对方重复两三遍,才能勉强理解其中的意思。
食欲变得极差,午餐原封不动地被撤下,胃里却感觉不到饥饿,只有一种麻木的饱胀感。
夜晚变得更加难熬。躺在空旷冰冷的主卧大床上,鼻尖仿佛还能捕捉到一丝她残留的、淡雅的香气,这让他心脏一阵紧缩般的抽痛。
闭上眼,不是她苍白脆弱依赖他的模样,就是她护着小腹,用那种震惊而绝望的眼神望着他的画面。
他开始不受控制地回想最后那场争执的每一个细节。
他说的每一句伤人的话,此刻都像回旋镖一样,狠狠扎回他自己心上。
“谁知道你肚子里怀的,到底是不是我的种!”
“是不是沈聿怀的?”
“脱离陆太太这个身份,谁看得起你沐晚晴一眼?!”
当时被愤怒和猜忌冲昏头脑,只觉得字字诛心,痛快淋漓。
可现在,那每一个字都变成了烧红的烙铁,烫得他灵魂都在颤抖。
他怎么会……怎么会对她说出那样恶毒的话?尤其是关于孩子……
他想起她孕吐时苍白的脸,想起她靠在自己怀里低声说“只想在你身边”的依赖,想起她开玩笑时眼底细碎的光芒……那些真实的、柔软的瞬间,难道都是演出来的吗?
他开始后悔。
铺天盖地的后悔,如同冰冷的潮水,将他淹没。
他后悔当时为什么不能冷静一点,为什么非要说出那些无法挽回的、足以将人推入深渊的恶语。
他明明……明明是爱她的啊。
爱到愿意打破原则,爱到因为她方寸大乱,爱到开始怀疑自己笃信多年的掌控。
可现在,一切都搞砸了。
他以为她不爱他,只是在利用他。
所以他用最伤人的方式,企图维护自己那点可怜的自尊和骄傲。
却不知,那利刃挥出去,斩断的可能不仅仅是她的退路,还有他们之间那本就脆弱不堪的、名为“感情”的纽带。
瑞士,洛桑疗养院。
沐晚晴坐在洒满阳光的露台上,身上盖着柔软的羊绒毯,目光空洞地望着远处平静的日内瓦湖。
湖光山色,美得如同油画,却无法映入她的眼底。
自从陆承渊摔门而去,她已经这样恍恍惚惚地过了好几天。
孕吐的反应似乎因为情绪的剧烈波动而有所反复,但她感觉不到身体的难受,因为心里的痛苦已经覆盖了一切。
眼泪总是不受控制地滑落,没有任何征兆。
对什么都提不起兴趣,连之前让她热血沸腾的霁望咨询入围好消息,也失去了色彩。
她不断地回想他离开前说的那些话。
“你的一切不是都靠我吗?”
“脱离陆太太这个身份,谁看得起你沐晚晴一眼?!”
这些话,像魔咒一样在她脑海里盘旋。
她努力了那么久,筹划了那么久,就是不想永远活在他的羽翼之下,不想有一天被他轻蔑地否定所有价值。
可最终,她还是听到了这句话,从他嘴里,以最伤人的方式。
她后悔了。
无尽的悔恨啃噬着她的心。
她后悔为什么当时要那么冲动,说出“分开”这两个字。
她明明……明明那么贪恋他给予的温暖和安全感,明明那么在意他。
她只是害怕,害怕完全依赖后的万劫不复,害怕失去自我。
可现在,“分开”二字由她亲口说出,似乎也斩断了她所有的念想。
她以为他不爱她,只是将她当作一件称心的所有物。
所以她才用最决绝的姿态,企图扞卫自己那点可怜的尊严和野心。
却不知,那孤注一掷的反抗,可能彻底将他推开,也让自己陷入了更深的孤立无援。
她下意识地抚摸着依旧平坦的小腹,那里孕育着两个小小的生命。
泪水再次模糊了视线。
“宝宝……”她低声啜泣,声音破碎不堪,“对不起……妈妈好像……把一切都搞砸了……”
他怀疑孩子的血脉,这比任何话语都让她心痛。
可冷静下来,她又忍不住想,是不是自己之前的算计和隐瞒,才让他失去了安全感,变得如此多疑?
上海与瑞士,相隔万里。
两个同样骄傲又同样脆弱的人,一个在权力的顶峰感受着前所未有的孤寂与窒息,一个在异国的美景中体会着刻骨的寒冷与绝望。
他们都深陷在痛苦与悔恨的泥沼中,被初现端倪的抑郁症状所困扰。
他们都以为对方不爱自己。
他们都在后悔,为什么在那天,要用最恶毒的语言,去伤害那个自己最在意的人。
遗憾如同蔓延的藤蔓,缠绕着两颗背离的心。
分手的难过,不在于分离本身,而在于那些没能说出口的解释,那些被误解的真心,和那些……本可以避免的、却终究无法收回的恶语相向。
空气中,仿佛同时回荡着两声无人听见的叹息:
“如果当时……没有说那些话就好了。”
可是爱本来就是无解的命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