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京,皇宫。
尽管宫墙高厚,试图将内外隔绝,但一种难以言喻的恐慌和压抑感,依旧如同无形的瘟疫,悄然弥漫在宫廷的每一个角落。
往来奔走的太监宫女们步履匆匆,脸色惶然,交换眼神时都带着难以掩饰的惊惧。辽阳方向的惊天动地之声虽未能传至此地,但失败的气息却仿佛先于败兵而至。
急促、慌乱甚至有些失序的马蹄声在宫门外戛然而止。紧接着,便是卫士略带惊疑的呵斥和一阵压抑不住的骚动。
“闪开!快闪开!睿亲王回来了!要即刻面见皇上!!”
“王爷……您这是……”
浑身浴血、甲胄破损、发辫散乱的多尔衮,甚至来不及整理一下仪容,一把推开试图阻拦的宫廷侍卫,踉跄着、却又带着一种近乎疯狂的急迫,跌跌撞撞地冲向了皇太极日常理政的崇政殿。
他仅存的几名巴牙喇亲兵被拦在了宫门之外,人人带伤,面色灰败,如同从地狱里爬出来一般。
殿外的侍卫看清是多尔衮,虽震惊于他的狼狈,却不敢强拦。多尔衮几乎是撞开了殿门,扑入殿中。
崇政殿内,气氛原本就凝重得如同结冰。皇太极正与范文程、刚林、代善等寥寥几位心腹重臣商议着什么,每个人的眉头都紧锁着。
辽阳方向的消息迟迟未能完全确认,但零星逃回的溃兵带来的只言片语,已足以让最坏的预感在他们心中疯狂滋生。
多尔衮的突然闯入,如同在一潭死水中投入了一块巨石!
“皇上!皇上!!”多尔衮扑倒在地,声音嘶哑破裂,带着哭腔和无法掩饰的恐惧。
“完了!辽阳……辽阳完了!一天!仅仅一天就没了!”
殿内所有人霍然变色!皇太极猛地从御座上站起,双手死死按住御案,指节因用力而泛白,眼中爆射出难以置信的厉芒:
“你说什么?!一天?辽阳城高池深,粮草充足,朕派了你和多铎去……多铎呢?!”
“多铎……多铎他……”多尔衮抬起头,脸上血污和泪水混成一团,眼中充满了惊悸和后怕。
“他死了!死得惨不堪言!洪承畴……洪承畴那妖鹿……召来天雷!连人带法坛……还有那些秽物桶……一起炸了!多铎就在旁边……被被被……被炸得浑身焦烂,糊满了污血内脏……臣……臣亲眼所见啊皇上!”
他语无伦次,身体不受控制地剧烈颤抖,仿佛又回到了那恐怖的一幕。
“还有那城墙!那城门!”
多尔衮仿佛陷入了可怕的回忆,声音尖利起来,
“根本挡不住!那妖鹿……角上放出一道金色射线……就那么一下!轰隆一声!包铁的城门就像纸糊的一样碎了!连带着一大段城墙都塌了!城门后面集结的上千精兵……瞬间就没了!化成灰了!那不是人力!那绝不是人力能做到的!”
他猛地磕头,额头撞击地面砰砰作响:
“皇上!龟缩守城根本不行!我们的城墙、我们的红衣大炮、我们准备的所有秽物、甚至萨满和喇嘛的法坛……在那种力量面前,全是笑话!笑话啊!守城只有死路一条!辽阳……辽阳就是活生生的例子!”
多尔衮带来的消息,一个比一个惊悚,一个比一个绝望。殿内死一般的寂静,只剩下他粗重而惊恐的喘息声和额头的磕碰声。
范文程脸色惨白如纸,手中的象牙笏板“啪嗒”一声掉在地上,他都浑然不觉。
刚林下意识地后退了一步,仿佛想离那可怕的描述远一些。
代善则闭上了眼睛,嘴唇微微颤动。
皇太极的身体微微晃了一下,但他强行站稳了。
脸上血色尽褪,但那双眼睛却如同燃烧的炭火,震惊、愤怒、屈辱、以及一种被逼到绝境的疯狂交织其中!
辽阳陷落和多铎惨死的噩耗,像最冰冷的尖刀刺入他的心脏,却也激发了他骨子里最后、也是最凶悍的蛮性!
“一天……辽阳……”皇太极的声音低沉沙哑,却带着一种令人心悸的冰冷。
“好一个洪承畴!好一个丰饶妖术!”
他缓缓抬起头,目光如同受伤的猛虎,扫过殿内魂不附体的臣子,最终定格在虚空,仿佛在穿透宫殿,看向那不可见的、拥有恐怖力量的敌人。
“龟缩……守城……”
他重复着这两个词,嘴角勾起一丝狰狞而绝望的冷笑。
“是啊,多尔衮说得对。躲在城里,就是等着被那妖鹿一脚踩碎!等着被天雷劈成焦炭!我大清的勇士,什么时候成了躲在壳里等死的乌龟?”
他猛地一拍御案,发出“砰”的一声巨响,震得所有人心头一跳!
“不能再守了!守下去,盛京就是下一个辽阳!我等皆死无葬身之地!”
皇太极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一种破釜沉舟的决绝:
“我大清立国之本,何在?!不在城墙,不在火器,更不在那些虚无缥缈的法坛!在于弓马骑射!在于野战无敌!在于我满洲勇士的悍勇气概!”
他猛地转身,指向殿外,那里有他的千军万马:
“洪承畴倚仗妖法,破城摧坚,我承认!但若论旷野决战,万马奔腾,弓矢如雨,刀锋如林!朕就不信,他那妖术能顷刻间将我数万铁骑一扫而空!只要让我抓住机会,近身接战,我大清勇士的刀,照样能砍下他们的脑袋!”
“范文程!”
“臣……臣在!”范文程一个激灵,连忙躬身。
“即刻传朕旨意!所有军队、牛录、十五岁以上、六十岁以下男丁,全部征发!所有马匹,全部集中!打开所有武库,分发铠甲兵器!朕要集结所有能战之兵!”
“代善!”
“臣在!”
“去把所有的萨满大师、喇嘛活佛,全都给朕请来!告诉他们,平日朕供养他们,如今国难当头,需他们随军出征!于阵前祈祷作法,鼓舞士气,压制妖氛!若有推诿不前、法不灵验者……休怪朕无情!”
皇太极的眼神冰冷,此刻他已不再相信这些,但他需要他们作为最后的精神象征,哪怕只是炮灰。
“刚林!准备所有军械,能带多少带多少!此战,不留余地!”
最后,他看向瘫软在地的多尔衮,眼神复杂,有痛惜,有愤怒,也有一丝同病相怜:
“多尔衮,收起你的眼泪!换身盔甲,你熟悉明军妖术,此战,你依旧为将!戴罪立功!”
一道道命令如同狂风暴雨般下达,整个盛京这座巨大的战争机器,被皇太极以最后的疯狂强行推动起来,发出了吱吱嘎嘎、濒临崩溃却又要做最后一搏的轰鸣。
消息传出,盛京内外一片哗然,恐慌达到了顶点,但在皇太极的铁血命令和八旗制度的残酷约束下,没有人敢反抗。
一队队骑兵四处传令,征调所有能拿得起武器的男丁。
哭喊声、马蹄声、号令声、兵器碰撞声混杂在一起。
寺庙里的萨满和喇嘛们也被如狼似虎的巴牙喇兵“请”了出来,个个面如土色,他们比谁都清楚,那“妖术”是何等可怕,但皇命难违。
皇太极亲自披甲,登上宫墙,看着乱哄哄却又在迅速集结的部队。他的目光扫过那些面带恐惧的士兵,扫过那些惶惶不可终日的宗教人员,最终望向南方。
他知道,这是赌博,是孤注一掷。但他别无选择。
龟缩是慢性死亡,出击,或许还有一线渺茫的生机!
“洪承畴……你想犁庭扫穴?朕就在这盛京城外,摆开阵势,与你决一死战!”
皇太极握紧了腰间的刀柄,指甲几乎嵌进肉里,眼中燃烧着疯狂的战意。
“让朕看看,是你的妖法厉害,还是我大清的铁骑锋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