乾清宫内,檀香袅袅,却驱不散那股日益深重的压抑。崇祯皇帝朱由检正对着一份来自山东的密报蹙眉。
奏报中提及地方豪强串联,对新政“阳奉阴违,百计阻挠”,甚至隐隐有“民怨沸腾”之语——他知道,这“民怨”多半是那些被触动了利益的士绅鼓噪而成。
体内那股丰饶之力缓缓流转,让他精力尚存,面容也依稀恢复了些许往日的清峻,但眉宇间沉淀下的疲惫与一种近乎麻木的凝重,却非外力所能消除。
他正试图厘清思绪,思考如何下一道措辞更严厉的旨意,或是否要再派东厂缇骑南下弹压时,殿外那由远及近、仓皇失措的脚步声,如同不祥的鼓点,瞬间敲碎了他勉力维持的平静。
他的心没来由地猛地一缩。
果然,司礼监秉笔太监王承恩几乎是踉跄着扑了进来,脸色煞白,呼吸急促,声音尖利却带着一种熟悉的、让崇祯脊椎发凉的惊惧:“皇爷!皇爷!她……她又来了!那位……那位药师!此刻就在承天门外!”
崇祯的手指微微一颤,笔尖的朱砂在奏疏上点出一个刺目的红点。他缓缓抬起头,没有像上次那般暴怒失态,只是眼底深处掠过一丝极其复杂的晦暗之色,混合着深深的无力、已然刻入骨髓的敬畏,以及一丝连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近乎认命的疲惫。
“她又来了……”他低声重复了一句,“这次,所为何事?” 他的语气甚至称得上平静,仿佛在询问一件预料之中的麻烦。经历了承天门外那场颠覆认知的震撼与太庙雷火的惩戒,他已然明白,在这位存在面前,任何情绪的剧烈宣泄都是徒劳且可笑的。
王承恩见皇帝如此反应,稍稍定了定神,但接下来的话依旧让他说得无比艰难,甚至带上了哭腔:“回皇爷……她……她不是一个人来的……她……她还带着……带着人……”
“带着人?”崇祯的眉头真正皱了起来,心中那丝不祥的预感愈发清晰。能让她亲自带来北京,并直抵宫门的,绝不会是寻常人物。
王承恩扑通一声跪倒在地,几乎不敢抬头:“她……她带着闯逆李自成!还有贼酋的几个心腹,牛金星、宋献策、刘宗敏等人!就……就在承天门外!让……让皇爷您出去相见!”
殿内瞬间死寂。
空气仿佛凝固了。侍立的小太监们吓得屏住了呼吸,连殿角的熏香似乎都停止了流动。
崇祯的身体几不可察地晃动了一下,扶在御案上的手猛地收紧,指节因用力而泛白。
李自成?!
这个名字像一把淬毒的匕首,狠狠刺入他心中最痛楚、最屈辱的区域。是他,屡剿不灭,糜烂中原;是他,逼得朝廷损兵折将,财政枯竭;是他,几乎成了大明江山的掘墓人之一!崇祯无数次在午夜梦回,恨不能食其肉,寝其皮!
而现在,这个他恨之入骨的巨寇,竟然……竟然被那位药师,以这种神魔般的方式,带到了他的紫禁城外?飞来的?!
荒谬!极致的荒谬感冲击着他的理智!
但紧随其后的,并非纯粹的愤怒,而是一种更深沉的、冰寒刺骨的困惑与悚然。
她为什么要这么做?
她刚刚逼自己签下了那足以动摇国本的《新政三诏》,转眼间却又把自己最大的敌人之一带到了门前?这是什么意思?是示威?展示她不仅能掌控皇帝,还能掌控反王?是警告?暗示若自己不乖乖推行新政,她随时可以换人,甚至启用李自成这等人物?
还是说……她竟有意……招安李自成?!
这个念头一闪现,就让崇祯感到一阵强烈的恶心。与流寇妥协?与逼死他叔父的仇人谈判?这简直是对朱明皇室尊严最彻底的践踏!
体内那股丰饶之力似乎感应到他情绪的剧烈波动,一股温润的生机抚平了他生理上的不适,却无法平息他内心的惊涛骇浪。
他死死盯着王承恩,声音从牙缝里挤出来,低沉而危险:“你看清楚了?当真是李自成?”
“千真万确啊皇爷!”王承恩磕头如捣蒜,“奴婢岂敢妄言!许多守城兵将、街上百姓都看见了!那闯逆就飞在那位仙子……不,那位药师的身后,脸色看着也慌得很,但确确实实是他!”
崇祯沉默了。他缓缓坐回龙椅,背脊却无法挺直,仿佛被这突如其来的、匪夷所思的局面压弯了。
愤怒吗?当然愤怒。但更多的是一种被巨大力量裹挟、无法自主的无力感,以及一种深入骨髓的冰冷——他发现自己完全无法揣测那位“药师”的真正意图。她的行为模式完全超出了帝王心术和朝堂斗争的范畴。
首辅周延儒、兵部尚书陈新甲等重臣此时也惊慌失措地赶到了乾清宫,显然也得知了消息,个个面如土色,如同末日降临。
“陛下!此……此事蹊跷!万万不可轻动啊!”周延儒声音发颤,“那药师携巨寇而来,其意难测!陛下万金之躯,岂可再履险地?不如紧闭宫门,严加戒备……”
“紧闭宫门?”崇祯打断他,嘴角扯出一丝苦涩至极的弧度,目光扫过眼前这些惊慌失措的臣子,“周先生以为,那宫门,拦得住能飞天遁地、唤雷御魔之人吗?还是说,尔等有何良策,能替朕退此‘客’?”
群臣顿时语塞,冷汗涔涔而下。上一次的恐怖经历犹在眼前,谁能有办法?
崇祯看着他们的反应,心中那点微弱的侥幸也彻底熄灭。他缓缓吸了一口气,那股丰饶之力带来的生机让他勉强维持着表面的镇定。
他知道,自己没有选择。从来都没有。
她来了,带着李自成来了,点名要见自己。除了出去,他还能做什么?反抗?呵。
只是这一次,心中的屈辱感似乎被一种更深的茫然和疲惫所覆盖。他就像一个提线木偶,被一股无法理解、无法抗拒的力量操控着,走向未知的舞台。
“摆驾吧。”他终于开口,声音平静得可怕,却透着一股死寂般的疲惫,“去承天门。朕……倒要亲眼看看,她此番前来,究竟要给朕,给这大明,演一出怎样的戏。”
他站起身,整理了一下并无线索皱褶的龙袍,动作甚至比上一次还要沉稳一些。但只有他自己知道,那平静的外表下,是一颗已然被反复碾压、几乎失去感知痛苦能力的帝王之心。
他不再愤怒于尊严受辱,而是陷入了更深的困惑与悚然——她带着李自成来,究竟意欲何为?这个问题的答案,或许将决定他和大明最终那点虚幻的国运。
沉重的宫门再次缓缓洞开,皇帝的仪仗再次排列起来,只是这一次,恐惧依旧,却少了些上一次的彻底慌乱,多了几分麻木和认命。崇祯坐在步辇上,目光投向承天门的方向,深邃而复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