河南大地上的这场惊天动地的大规模神迹,如同在滚沸的油锅里泼入了一瓢冷水,瞬间引爆了所有暗藏的危机。
首先做出反应的,并非远在西安的练国事,也非在剿匪前线焦头烂额的杨鹤。
而是近在咫尺、同样在河南境内剿寇的明朝总兵官——左良玉。
左良玉,此时已是明军中有名的悍将,但也以跋扈、纵兵扰民和保存实力而闻名。
他的部队军纪涣散,缺粮少饷,在灾荒遍地的河南,与流寇争食,与百姓争命是常态。
云茹在豫中平原造就千里沃野、治愈万民的消息传来时,左良玉正为军粮愁眉不展。
“凭空变出粮食?治愈瘟疫?”
左良玉听着斥候的汇报,粗犷的脸上满是怀疑与贪婪,
“扯他娘的淡!定是妖人幻术,或是哪里来的巨富豪绅,囤积了粮食,故弄玄虚收买人心!”
他的部将们也纷纷附和:
“大帅,管他是真是假!如今这光景,有粮食就是爷!那地方现在肯定堆满了粮食!咱们弟兄们都快饿得提不动刀了!”
“听说跟着那妖婆娘的人有好几万,但多是刚捡回条命的饥民,能有什么战斗力?咱们一支偏师杀过去,就能把粮食全抢过来!”
左良玉被说动了心。朝廷的悬赏令他也看了,但他更看重实实在在的粮食。在他看来,这就是一块毫无防备的肥肉。
“好!”左良玉一拍大腿,“贺人龙!给你三千兵马!去那个什么……‘丰饶之地’,给老子把粮食弄回来!
要是那妖婆识相,就绑了送给朝廷领赏!要是不识相……哼,正好让弟兄们开开荤,活动活动筋骨!”
他压根没把所谓的神迹放在心上,乱世之中,刀把子才是硬道理。
副将贺人龙得令,立刻点起三千兵马。这些兵士大多面有菜色,但听说要去抢粮,一个个眼中都冒出饿狼般的绿光,嗷嗷叫着扑向云茹刚刚赐福过的区域。
……
云茹此时并未离开豫中平原。
她正在巡视几处新生的村落,指导人们如何更好地培育那些“丰饶之种”,并再次强化了这些地方的“丰饶印记”和被动防御。
李石头领导的“丰饶巡行团”则分散在周边,
一方面维持秩序,救助零星赶来的灾民,另一方面也担负着警戒任务。
他们手中大多拿着新制成的“铁木藤矛”和“韧麻盾”,虽然简陋,但比赤手空拳强得多,士气也颇为高昂。
突然,负责外围警戒的几个青年气喘吁吁地跑回来,脸上带着惊惶:
“石头哥!不好了!西边来了好多官兵!打着‘左’字旗号!看着好凶!”
李石头心里一紧。左良玉的恶名,在河南几乎无人不知。他立刻下令:
“敲梆子!所有人!老人孩子妇女躲进屋里!青壮男的,拿上家伙,跟我到村口栅栏那边去!快!”
急促的梆子声响起,刚刚安定下来的村落顿时一阵紧张。
但得益于之前的组织和云茹留下的秩序,并未陷入极度混乱。
男人们拿起简陋的武器,聚集到村口用荆棘和铁木藤加固过的矮栅栏后,紧张地望着西边烟尘扬起的方向。
贺人龙带着三千兵马,浩浩荡荡地杀到。
看到村口那寒酸的防御工事和后面那些面黄肌瘦、拿着木头棍子的乡勇,他不由嗤笑一声。
“妈的,果然是一群乌合之众!儿郎们!冲进去!抢粮抢钱抢女人!”贺人龙马刀一挥,嚣张地大吼。
官兵们发出怪叫,一窝蜂地冲了上来,根本没什么阵型可言。
一道青色的流光,自天际悠然滑来。速度并非快如闪电,而是带着一种从容不迫的威严,仿佛九天之上的神只巡视自己的领地。
流光划过湛蓝的天空,留下一道淡淡的青痕,最终悬停于战场正上方,离地约十数丈。
光芒渐敛,显露出其中身影。
青衣宽袍,无风自动,墨发轻扬。赤足纤尘不染,虚踏于空中。
周身笼罩着一层柔和却不容忽视的青辉,阳光洒落,仿佛为她镀上了一层神性的光边。
容颜清丽绝伦,眼神却平静淡漠,如同万古不变的寒潭,正俯视着下方蝼蚁般的众生。
正是云茹。
冲锋的官兵队伍骤然一滞!所有看到这一幕的人,无论是骑兵还是步兵,都下意识地勒紧了缰绳或停下了脚步,脸上充满了惊疑不定。
“那……那是什么?!”
“妖……妖怪?飞在天上?”
“是人是鬼是神?!”
一阵骚动在军中蔓延,窃窃私语声中带着难以掩饰的惊惶。
贺人龙也是心头猛地一跳,坐骑不安地刨着蹄子。
他瞪大眼睛,死死盯着空中那诡异的身影,一股寒意不由自主地从心底冒起。
但旋即,长期军旅生涯养成的凶悍和对“装神弄鬼”的本能厌恶压过了那丝恐惧。
他猛地一甩头,啐了一口唾沫,厉声大喝:
“呸!慌什么!不过是些江湖术士的障眼法!白莲教妖人的惯用伎俩!想吓唬老子?没门!”
他挥舞着马刀,对着空中的云茹咆哮道:
“兀那妖女!少在那里装神弄鬼!识相的立刻滚下来投降,献上粮食,爷爷或可饶你不死!否则,待老子大军踏平你这妖窝,定将你碎尸万段!”
他身后的部将们也纷纷鼓噪:
“对!大帅说得对!定是妖法幻术!”
“兄弟们别怕!她就一个人!冲过去!杀了妖女!抢粮抢钱!”
贪婪和凶性最终战胜了短暂的惊疑。在贺人龙的鼓动下,官兵们的士气重新被点燃,甚至变得更加暴戾。
“兄弟们!给老子冲!碾碎他们!”贺人龙马刀狠狠向前一挥!
“杀!!!” 三千官兵发出更加狂野的嚎叫,再次发动了冲锋!
面对下方汹涌而来的恶意和杀戮气息,悬浮于空的云茹,眼神依旧平静,只是那平静之中,多了一丝如同看待秽物般的冰冷。
她看着那些狰狞的面孔,听着那些污秽的叫嚣,缓缓抬起了右手,对着冲锋势头最猛的前排区域,五指轻轻张开,然后,优雅而决绝地——握拢!
“滋啦——噗嗤!”
地狱的画卷,骤然展开!
冲在最前面的十几个骑兵,连人带马,发生了极其恐怖骇人的变化!
一个挥舞着马刀的什长,脸上的狞笑瞬间凝固,取而代之的是极致的惊恐。
他发出“嗬嗬”的怪声,只见他的手臂、脖颈、脸颊皮肤下,无数翠绿带刺的荆棘如同活物般疯狂钻出!
瞬间就将他的头颅包裹成了一个不断蠕动膨胀的绿色荆棘球!尖刺刺破眼球,钻出鼻孔,鲜血和绿色的汁液四处喷溅!
他连惨叫都没能发出一声完整,就从马上栽倒,那荆棘还在不断生长,将他连人带甲胄紧紧缠绕、吞噬!
他旁边的骑兵更惨,张开嘴想惊叫,却猛地咳出大团混着血丝的嫩绿树叶和藤蔓!
那些植物以恐怖的速度从他喉咙、气管、内脏里疯狂滋生,撑破了他的胸膛和肚腹!
他像个破口袋一样摔下马,身体剧烈抽搐,口鼻眼眶中不断涌出蓬勃的绿意,很快就被体内长出的植物彻底撕开、覆盖!
战马同样未能幸免!
一匹冲锋中的战马突然发出凄厉悲鸣,四蹄被从地面爆出的粗壮根须死死缠住,猛地栽倒,将背上的骑士狠狠甩出。
更有战马的马鞍、肚带处疯狂长出坚韧的藤蔓,将其死死捆缚,越挣扎勒得越紧,直至骨骼断裂!
后续冲来的官兵,虽然未被植物从体内生长,但他们脚下的土地仿佛活了过来!
无数粗壮的藤蔓破土而出,如同狂舞的毒蛇,精准地缠绕上他们的脚踝、小腿、马腿!
尖刺深深嵌入皮肉,巨大的力量将他们拖倒在地!
同时,他们手中挥舞的刀剑、射出的箭矢,在进入某个无形范围后,竟然以肉眼可见的速度锈蚀、朽烂!
木制的枪杆箭杆迅速萌发出新芽,变得脆弱不堪!皮质的甲胄和箭囊开始霉烂、分解!
“妖法!妖法啊!!”
“救命!什么东西在我肚子里长出来了!!”
“我的刀!我的刀锈了!”
“地上有妖怪藤子!扯不断!”
凄厉到非人的惨叫声、恐惧到极致的哀嚎声、战马的悲鸣声、藤蔓勒紧骨骼的咯吱声……瞬间取代了冲锋的喊杀声!
贺人龙冲在稍后的位置,亲眼目睹了这地狱般的场景,无边的恐惧瞬间攫住了他的心脏!
这根本不是战斗!是神罚!
“撤!快撤!!”
他声音变调,几乎是哭喊着调转马头逃窜!
主将逃窜,本就崩溃的官兵更是彻底失去了秩序,哭爹喊娘,丢盔弃甲,互相践踏着向后狂奔。
云茹悬浮在空中,淡漠地看着下方的修罗场。对于那些已经逃出范围的官兵,她并未追击。杀戮并非目的,立威才是。
她轻轻一挥手。
那些疯狂生长的荆棘藤蔓如同接到指令般,缓缓停止了蠕动,但它们已经彻底吞噬了近百名官兵和数十匹战马,在原地留下了一丛丛怪异、寂静、却散发着浓郁生机和血腥味的“植物雕塑”。
其余的藤蔓则缓缓缩回地下,只留下满地狼藉的兵器和瘫软在地、被吸干了部分精气、吓得屎尿齐流的俘虏。
战场瞬间陷入一种诡异的死寂。
风吹过,带来浓郁的血腥味和草木清气混合的奇异味道。
村民们全都傻掉了,目瞪口呆地看着眼前这超出他们理解范围的恐怖景象,许多人忍不住弯腰呕吐起来。
看向树顶那道青色身影的目光中,充满了无以复加的敬畏和……一丝难以言喻的恐惧。
云茹缓缓从天上飘落,赤足轻点地面,纤尘不染,仿佛刚才那场血腥的屠戮与她无关。
她目光扫过那些惊恐万状的俘虏,声音依旧空灵平静,却带着令人灵魂战栗的威严
“回去告诉左良玉,告诉所有觊觎丰饶之地的人。”
“此地,受我庇护。善意而来,可得温饱;恶意侵犯,她微微停顿,目光掠过那些狰狞的荆棘丛,“便化作滋养大地的养料。”
俘虏们如蒙大赦,连滚爬爬,哭喊着逃离。
消息传回左良玉大营。
当贺人龙魂不附体、语无伦次地描述完那地狱般的场景后,整个中军大帐死一般寂静。
左良玉脸色铁青,握着椅背的手指因为用力而发白,后背早已被冷汗湿透。
“几百弟兄…就那么……那么没了……变成草了……大人!那不是人!是妖!是魔!咱们惹不起!真的惹不起啊!”
贺人龙几乎是在嚎哭。
左良玉猛地一拳砸在案桌上,震得茶盏乱跳,却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传令下去……”他声音沙哑干涩,
“全军……拔营……后撤三十里!凡我部将士,今后见‘丰饶’旗帜及青衣女子……一律避让!违令者……斩!”
他怕了。是真的怕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