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5:30 标准时】
赤冥驻地的黎明比选手村的模拟天光来得更早。库忿斯在黑暗中睁开眼,瞳孔迅速适应了昏暗的光线。他翻身坐起,动作干脆利落,仿佛从未经历过昨日那近乎自虐的高强度训练。只有在他伸展肢体时,肩胛和背部肌肉传来的、深入骨髓的酸痛,才无声地诉说着昨日的疯狂。
他没有开灯,借着从窗帘缝隙透入的微光,走到墙边。怒龙之斧静静地立在那里,火龙鳞片锻造的斧面在昏暗中泛着暗红色的微光,如同沉睡火山的核心。他没有去碰武器,而是径直走向洗漱间。冰冷的水泼在脸上,刺激着每一寸皮肤和尚未完全苏醒的神经。他抬起头,看着镜中的自己——红白螺旋巨角依旧狰狞,Y字形镂空面甲下的眼神比昨日更加沉静,但那沉静之下,是压抑到极致的、如同熔岩般滚烫的力量。
他换上一身干净的黑红色训练服,布料摩擦过皮肤,带来细微的触感。走出房间,驻地内一片死寂,只有能量循环系统低沉的嗡鸣。他先是走到库拉房间外,侧耳倾听。里面没有任何声音,但他能想象出那个红黑编织长发的女人即使是在睡梦中,也一定紧蹙着眉头,左臂的固定装置让她无法像往常一样蜷缩。
接着,他走向库罗耶的房间。门虚掩着,他轻轻推开。库罗耶已经醒了,或者说,他可能根本未曾深眠。他坐在床沿,四根红黑螺旋尖角在微光中显得更加突兀,白色面部纹路如同某种古老的图腾。他双目依旧缠着厚厚的绷带,但头颅微微侧向门口的方向,仿佛能“看”到库忿斯的到来。
“队长。”库罗耶的声音低沉,带着一丝沙哑,却异常平稳。
“感觉如何?”库忿斯走进房间,声音不高,在寂静的黎明中格外清晰。
“黑暗不再那么……陌生。”库罗耶回答,他抬起一只手,在空中缓慢移动,指尖微微颤动,像是在捕捉无形的波动,“空气的流动,声音的回响,能量的残余……它们开始变得清晰。”
库忿斯看着他专注的神情,点了点头。他知道库罗耶正在经历一种痛苦的蜕变,失去视觉,对任何战士都是致命的打击,但如果能跨过去,或许能打开一扇新的门。“今天继续感知训练。增加干扰源强度和复杂度。”
“明白。”库罗耶简洁地回应,没有任何异议。
最后,库忿斯走向库伦克的房间。他在门口停顿了片刻,才推开门。库伦克躺在床上,粗重的呼吸声显示他睡得并不安稳,额头那个圆形符号在昏暗光线下若隐若现,粗长的獠牙在睡梦中也无意识地龇着。库忿斯的目光落在他紧握的拳头上,那上面还残留着昨夜模仿打拳时留下的细微红痕。库忿斯什么也没说,轻轻带上了门。
【06:15 标准时】
当模拟晨曦真正照亮驻地时,赤冥的成员已经聚集在餐厅。气氛比第一日更加凝滞,仿佛连空气都带着重量。
库拉最后一个到来,她依旧穿着那身红黑相间的服饰,但左侧衣袖被仔细地固定住,空荡荡地垂着。红金面具遮住了她大半张脸,只露出紧抿的、缺乏血色的嘴唇和线条锐利的下巴。蓝金兜帽边缘,那根洁白的羽毛依旧挺立,与她此刻阴郁的气质形成诡异对比。她一言不发地坐在自己的位置上,用仅存的右手拿起营养膏,动作有些笨拙,但带着一股狠劲,仿佛在跟食物较劲。
库罗耶在库忿斯的示意下,坐在一个远离其他人的角落。他面前的餐盘被固定住,他正尝试仅凭记忆和触感,准确地找到食物并将其送入口中。动作缓慢而谨慎,偶尔会有膏体蹭到绷带上,但他毫不在意,全部的注意力都集中在“感知”与“控制”上。
库伦克低着头,沉默地吃着东西。与昨日的崩溃和恍惚不同,今天的他显得异常安静,甚至有些麻木。只是在他偶尔抬眼看向库忿斯时,那眼神深处会闪过一丝极其复杂的情绪——恐惧、愧疚,以及一丝被强行唤醒的、近乎盲目的服从。
库忿斯坐在主位,如同磐石。他吃得很快,但每一口都充分咀嚼,目光扫过每一个队员,如同锻锤审视着即将被锤炼的金属坯料。
“库拉,”他放下餐具,声音打破了令人窒息的沉默,“右手灵活性训练,增加负重。目标是稳定、精准,不是速度。”
库拉从面具后发出一声几不可闻的冷哼,但没有反驳,只是用右手更加用力地捏紧了勺子。
“库罗耶,餐后去三号训练室。干扰模式升级至Level 3,加入随机移动障碍物。”
“是,队长。”库罗耶平静回应。
“库伦克,”库忿斯的目光最后落在他身上,“重力室。标准地球重力两倍。基础体能循环,直到我让你停下。”
库伦克的身体几不可察地颤抖了一下,但他立刻低下头:“是,队长。”
没有任何多余的对话,只有命令与服从。早餐在一种近乎机械的氛围中结束。
【07:30 标准时】
赤冥的训练场再次变成了高温高压的熔炉。
在三号训练室,库罗耶站在场地中央,双目缠着绷带。他周围不再是静态的能量扰动,而是数个悬浮的、不断无规律移动的小型球体,它们不仅发出不同频率的能量波动,还会偶尔喷射出微弱的气流或发出刺耳的噪音。库罗耶必须完全依赖他正在强化的非视觉感知,来躲避这些球体的碰撞,并同时判断出模拟攻击源(一个固定在墙上的能量发射器)的位置。他的身体以一种略显僵硬但越来越流畅的姿态在小范围内腾挪闪避,绷带下的眉头紧锁,全身肌肉紧绷,汗水迅速浸湿了他的训练服。每一次成功的预判和闪避,都让他对这片“黑暗”世界的掌控力增强一分。
在专门的力量训练区,库拉正对着一个特制的标靶进行右手刺杀训练。她的右臂手腕和手肘处都加装了微型的重力环,让每一个动作都变得异常沉重。她反复练习着直刺、斜撩、反手回旋等几个最基础的刺杀动作,要求每一次出手,匕首都必须精准地命中标靶上仅有指甲盖大小的红心。起初,加大的负重让她的动作变形,匕首轨迹歪斜,甚至有一次因为用力过猛,差点脱手。她烦躁地低骂一声,面具下的眼神更加凶狠,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再次举起匕首,动作放缓,感受着重力对肌肉的拉扯,重新调整发力角度和稳定性。空荡荡的左袖随着她的动作无力地晃动着,像一道无声的嘲讽。
而在重力室内,库伦克正在经历着真正的煎熬。两倍标准重力如同无形的巨手压在他的每一寸肌肉、每一根骨骼上。他正在进行最基础的深蹲、俯卧撑、负重行走循环。每一个动作都变得极其艰难,呼吸如同破旧的风箱,粗重而痛苦。汗水不是流出,而是被巨大的压力直接从毛孔中挤压出来,在他脚下汇聚成一小滩水渍。他的脸憋得通红,额头青筋暴起,獠牙紧紧咬着,发出咯吱的声响。脑海中一片空白,只剩下身体的极度疲惫和对抗重力的本能。库忿斯并没有在一旁监督,但这种无形的压力和绝对的命令,比任何监工都更有效。
库忿斯本人,则在进行着一种更为奇特的训练。他没有使用怒龙之斧,而是在训练场中央,面对着一个高速移动、不断变换攻击轨迹的球形训练机器人。他闭着眼睛,仅凭听觉、空气的流动以及对杀气的本能感知,来闪避机器人的攻击。他的动作不像库罗耶那样略显生涩,也不像暗影那样诡秘轻灵,而是带着一种大开大合、却又间不容发的精准。仿佛他周身有一个无形的力场,任何进入其中的攻击都会被他提前“感知”并做出最有效的应对。他在复习,或者说,在重新校准自己久经沙场磨砺出的、近乎野兽般的战斗直觉,为即将到来的、与“暗影”的对决做准备。
【09:45 标准时】
训练间隙,短暂的补水时间。
库拉摘下右手的手套,她的手掌因为持续的高负重训练而微微颤抖,虎口处甚至磨出了水泡。她走到饮水机旁,用右手有些笨拙地去按按钮。一次,没按动。两次,还是没反应。她的呼吸骤然变得急促,面具下的脸孔一定扭曲了起来,一种强烈的、因残缺而产生的挫败感和暴戾情绪几乎要冲破束缚。
就在这时,一只覆盖着黑红色铠甲、指端是红色利爪的手伸了过来,轻松地按下了按钮,清凉的水流涌出。
是库忿斯。他不知何时来到了旁边,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只是看着水流。
库拉身体一僵,猛地收回自己的手,仿佛被烫到一般。她死死盯着水流,没有看库忿斯,也没有道谢,只是从牙缝里挤出一句话:“我不需要帮忙。”
库忿斯没有理会她话语中的尖刺,声音平稳得像是在陈述一个事实:“愤怒改变不了现状。把它用在你的右手上,让它变得比过去的双手更有用。”说完,他转身离开,走向正在重力室外通过观察窗看着里面情况的库伦克。
库拉站在原地,胸膛剧烈起伏了几下,最终,她猛地用右手接满水,仰头灌下,冰冷的水流似乎稍稍浇熄了她心头的邪火。她看着库忿斯宽阔而压抑的背影,眼神复杂难明。
库忿斯走到重力室外。库伦克刚刚完成一组循环,正瘫坐在地上大口喘气,几乎虚脱。
“感觉如何?”库忿斯的声音透过通讯器传了进去。
库伦克抬起头,汗水模糊了他的视线,但他还是努力聚焦,看向库忿斯。他的眼神不再有昨日的狂躁,只剩下疲惫和一种被碾碎后的顺从。“……很重……队长。”他的声音嘶哑。
“记住这种感觉。”库忿斯的声音冰冷,“记住失控的代价,就是背负起比这更沉重的东西。要么被压垮,要么……把它变成你的力量。”
库伦克看着库忿斯,看着他眼神中那不容置疑的、近乎残酷的坚定,一种莫名的情绪取代了部分的恐惧。他用力地点了点头,挣扎着爬起来,摇摇晃晃地开始了下一组循环。
库忿斯的目光最后投向三号训练室的方向。通过监控,他看到库罗耶在一次复杂的复合干扰下,成功预判了三个移动球体的轨迹和一次模拟攻击,以毫厘之差全部避开。虽然动作依旧不算优雅,但那份在混乱中寻找秩序的专注力,让库忿斯几不可察地点了点头。
赤冥的锻炉,在第二日的上午,继续以极限的温度和压力,灼烧和锤炼着其中的每一个成员。痛苦是真实的,压抑是窒息的,但在那被汗水与沉默填满的表象之下,力量的暗涌,正沿着被强行拓开的路径,缓慢而坚定地流动着。库拉的狠戾被导向唯一的右手,库罗耶在黑暗中开辟新的感知,库伦克在重压下学习内敛,而库忿斯自己,则如同熔炉的核心,燃烧着自己,维系着这痛苦而必要的锻造过程。
上午,还未结束。锤炼,仍在继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