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休赛期第一日,午后,14:45 标准时】
公共休闲区的“静水潭”位于选手村东侧,是一片人工营造的、力求自然的景观。几块未经雕琢的巨石环绕着一池清澈见底的活水,水底铺着圆润的鹅卵石,几尾色彩斑斓的观赏鱼缓慢游弋。模拟阳光透过穹顶的特殊滤光层,在水面洒下粼粼波光,空气中弥漫着潮湿的水汽和岸边几丛蕨类植物散发出的、淡淡的清新气息。
塞琳娜带着伊凡来到这里,找了一块平整的、被阳光晒得微暖的石头坐下。远离了驻地内略显压抑的氛围和训练室的金属气息,伊凡深深地吸了一口气,仿佛要将这份宁静吸入肺腑。他背后的灼伤依旧传来阵阵麻痒,但身处这样的环境,不适感似乎减轻了一些。
“塞琳娜姐,”伊凡看着水面自己的倒影,那倒影中的少年眼神里还残留着一丝未散尽的惊悸,“我……我昨天真的以为自己要死了。库伦克的那一刀……感觉能把一切都劈开。”
塞琳娜没有立刻回答,她伸出手指,轻轻点在水面上,荡开一圈圈细微的涟漪。“恐惧是生命对危险最真实的反应,伊凡。否认它,并不会让它消失。”她的声音如同这潭水般平和,“重要的是,当恐惧来临的时候,你选择了什么。”
“我……我躲开了……”伊凡低下头,声音变小,“虽然很狼狈,还受了伤……”
“你活下来了。”塞琳娜打断他,目光温和而坚定,“在绝对的力量差距面前,生存本身就是一种胜利。你利用了你所有的优势——敏捷、观察力,甚至激怒对手,制造混乱。这不是狼狈,伊凡,这是你在绝境中爆发出的、属于你自己的‘火花’。”
伊凡抬起头,看着塞琳娜,眼中闪烁着不确定的光:“真的吗?可是……赫克斯大叔、凯斯哥他们……他们都……”
“他们的战斗,他们的牺牲,是为了让活着的人能够继续前进。”塞琳娜轻轻拍了拍伊凡的肩膀,一股温和的生命能量悄然流入,舒缓着他紧绷的神经,“记住这种感觉,记住恐惧,也记住你是如何战胜它的。这会让你变得更加强大,更加珍惜现在还能呼吸、还能战斗的每一刻。”
她示意伊凡闭上眼睛:“现在,试着放松。不要刻意去‘听’或‘看’,只是去感受。感受阳光照在皮肤上的温度,感受微风拂过汗毛的触感,感受水流的声音,甚至感受你背后伤口愈合时那细微的麻痒……让你的感知像水一样流淌开来,而不是像拳头一样紧握。”
伊凡依言闭上眼,起初还有些紧张,眉头微蹙。但在塞琳娜平和的气息引导下,他慢慢放松下来,呼吸变得绵长。他开始注意到之前忽略的细节:水珠从叶片滑落的滴答声,远处其他队伍训练场隐约传来的、沉闷的击打声,甚至能模糊地“感觉”到身边塞琳娜那稳定而充满生机的能量场。这是一种全新的体验,不同于他以往依赖视觉和本能反应的战斗方式。
【16:30 标准时】
钢铁之心驻地的小训练室内,马库斯和暗影的训练仍在继续。
马库斯已经脱掉了上身训练服,古铜色的皮肤上布满汗珠和纵横交错的旧伤疤。他不再练习完整的枪术套路,而是反复演练着几个最基础、也最核心的刺、挑、格挡动作。每一个动作都慢得如同电影慢放,肌肉纤维的蠕动清晰可见。他在感受发力时每一块肌肉的协同,寻找着因年岁增长和旧伤困扰而可能出现的、极其微小的力量流失或传导不畅。他的眼神专注得像是在进行一场精密的外科手术。
暗影的训练则更加诡异。他不知从何处弄来了一些极其轻薄、几乎透明的特制纱网,悬挂在训练室的几个角落。他本人则如同鬼魅般在这些纱网间以极慢的速度穿行,要求自己的身体不能触碰到任何一片纱网,甚至不能引起它们过于明显的晃动。这需要对身体每一寸肌肉、每一次呼吸都达到近乎绝对的控制。他的额角也渗出了细密的汗珠,这种极致的控制所带来的精神消耗,丝毫不亚于一场高强度的搏杀。
两人之间没有任何语言交流,只有沉重的呼吸声、缓慢移动时衣料的摩擦声,以及长枪破空时那压抑的风声。一种无声的默契在汗水中流淌,他们都是经验丰富的战士,深知基础的重要性,尤其是在身体和精神都遭受重创之后,重新夯实基础,远比追求华丽的招式更为关键。
索恩在医疗床上睡了沉沉的一觉后醒来,感觉头脑的剧痛和眩晕缓解了不少。他尝试着动了动手指,不再有那种强烈的酸麻感。监测仪的屏幕显示他的生命体征趋于平稳。他侧过头,听着隔壁训练室那规律而沉闷的声响,知道马库斯和暗影还在坚持。一种焦躁感再次涌上心头,他渴望回到数据板和战术推演的世界,那是他熟悉的领域,是他力量的来源。但他还记得巴德尔博士的警告,只能强迫自己继续盯着天花板,内心默默计算着时间流逝的速度,这大概是他现在唯一被允许进行的“计算”了。
【18:00 标准时】
傍晚时分,塞琳娜带着神色平静了许多的伊凡回到了驻地。伊凡的脸上甚至恢复了一点往日的红润,眼神也不再那么飘忽。
晚餐时,气氛比午餐时略微活络了一些。伊凡甚至小声地抱怨了一句营养糊的味道,引得马库斯瞪了他一眼,但眼神里却少了几分严厉,多了一丝不易察觉的放松。
“塞琳娜姐教我的那种‘感觉’方法,好像有点用。”伊凡一边小口吃着糊糊,一边说道,“虽然还是有点怕,但……好像没那么慌了。”
“感知环境,是生存的第一步。”暗影突然开口,声音低沉沙哑,如同砂纸摩擦。他很少在饭桌上说话,这让众人都有些意外。“恐惧源于未知。了解越多,恐惧越少。”
伊凡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
马库斯看向塞琳娜:“下午怎么样?”
“伊凡的适应性很好。”塞琳娜微笑道,“感官聚焦练习有助于他稳定情绪和提升感知力,对背伤的恢复也有好处。明天可以继续。”
马库斯又看向索恩:“你呢?脑袋还疼吗?”
索恩摇了摇头:“好多了,队长。就是……有点无聊。”他难得地露出一丝属于他这个年纪的、带着点委屈的表情。
马库斯哼了一声:“无聊就忍着。医生的话就是命令。等你好了,有的是让你算到头疼的时候。”
【19:30 标准时】
晚餐后,天色模拟系统逐渐转为温暖的黄昏色调。马库斯没有要求继续训练,而是让大家自由活动,但必须在驻地范围内。
塞琳娜回到自己房间进行晚课冥想。
暗影再次隐没在阴影中,不知在做什么。
伊凡趴在公共区域的软垫上,翻看着选手村提供的、介绍阿瑞斯星域风土人情的电子画册,偶尔会因为看到某个有趣的星球奇观而发出低低的惊叹。
索恩被允许在驻地内缓慢散步,他在伊凡旁边坐下,看着画册上绚丽的星云图片,眼神有些放空,不知在想什么。
马库斯则坐在老位置上,又开始擦拭他的长枪。不过这一次,他的动作不再像清晨那般沉重,而是带着一种例行公事般的平静。昏黄的光线落在他花白的头发和刚毅的脸上,将他身影拉得很长。
“队长,”索恩忽然开口,声音很轻,“如果……如果我当时的数据模型能更完善一点,是不是就能更早发现沙隆斯迷雾的弱点?赫克斯副队长他们……是不是就不会……”
马库斯擦拭的动作没有停,头也不抬地说:“战场上没有‘如果’,索恩。每个决定都是在迷雾中做出的,谁也无法保证百分百正确。你能在最后关头抛开数据,相信直觉,刺出那一刀,这就够了。活下来,并且赢了,这就是结果。纠结于无法改变的‘如果’,是懦夫的行为。”
他的话语一如既往的直接,甚至有些冷酷,却像一盆冷水,浇醒了陷入自责的索恩。索恩沉默了片刻,缓缓吐出一口气:“……我明白了,队长。”
【22:00 标准时】
夜幕彻底降临。选手村的照明系统切换成了柔和的夜间模式。
塞琳娜结束冥想,走出来看到伊凡已经在软垫上睡着了,电子画册还亮着,显示着一颗冰封星球的图片。她轻轻走过去,关掉画册,给伊凡盖上了一张薄毯。
索恩也回到了医疗床上,监测仪的滴答声在寂静中格外清晰。他闭上眼睛,不再强迫自己思考,尝试着真正地放空。
暗影如同出现时一样,无声地回到了他选择的角落。
马库斯最后检查了一遍驻地的安全状况,确认每个人都已休息,这才走向自己的房间。在关上房门前,他回头看了一眼公共区域——睡着的伊凡,医疗床上呼吸平稳的索恩,角落里隐没的暗影,以及刚刚走回自己房间的塞琳娜。他的目光在那些空置的床位上停留了片刻,眼神深处闪过一丝沉重的痛楚,但很快便被坚毅所取代。
他关上门,房间内陷入黑暗。只有窗外模拟的月光,透过窗棂,在地板上投下冷清的格子。
钢铁之心休整期的第一日,在伤痛、调整、细微的进步和沉重的静默中,画上了句号。夜晚的宁静包裹着驻地,疲惫的躯体得以休息,而内心的波澜,或许只有在梦境中才能找到暂时的平息。明天,太阳依旧会照常升起,而恢复之路,仍漫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