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的流逝在幽冥军团的战舰内失去了日常的刻度,取而代之的是任务简报的投送、模拟训练的周期以及能量核心充能的循环。巴克特像一块被投入紫冥这支精密武器熔炉的粗砺矿石,在高温与高压下,被不断锻造、塑形。他身上属于暗影界的野性本能并未消失,而是逐渐覆盖上了一层阿瑞斯军事科技的冷硬光泽,与紫冥分队特有的、介于优雅与致命之间的战斗风格相互融合。
他的能量纹路学会了在巴尔格姆规定的阈值内精准起伏,他的移动轨迹开始契合巴纳雷斯教导的、更高效节能的隐匿模式。他甚至开始理解巴库鲁那些看似胡闹动作背后,偶尔蕴含的、打破常规的战术价值。他与巴约比之间建立起一种无需言语的默契,两个同样注重效率的战士,在协同训练时往往能打出最简洁致命的配合。巴萨帝的沉静则像深海,总能在他因高强度训练而能量躁动时,提供一种稳定的安抚。
然而,副队长巴鲁,始终是那片无法融化的冰层。他对待巴克特的态度,是一种混合着疏离、审视与偶尔流露的、近乎嫉妒的冷意。巴克特能清晰地“听”到,当他在训练中表现优异,获得乔奢费赞许时,从巴鲁方向传来的能量场会泛起一丝极其细微却尖锐的波动。
真正的淬火,来临得毫无征兆。
那是一个标准的阿瑞斯星时夜晚周期,战舰内灯光调至休眠模式的幽蓝。巴克特正躺在自己的休眠舱内,进行着例行的能量循环冥想,皮肤上的纹路随着呼吸明灭。突然,一阵极其微弱、却带着最高优先级的能量脉冲扫过整个居住区,如同在平静的水面投下一颗无形的石子。
几乎在脉冲抵达的瞬间,所有紫冥分队成员的休眠舱维持光同时由蓝转红,发出低沉的嗡鸣。没有刺耳的警报,没有广播通知,这是幽冥军团内部执行紧急、高密级任务的无声召集令。
巴克特睁开白色的眼睛,能量纹路瞬间活跃起来。他翻身坐起,动作流畅而无声。他看到周围的队友们也以各自的方式做出了反应:巴约比如同弹簧般从最复杂的睡姿中瞬间绷直;巴萨帝深沉的呼吸节奏被打断,睁开的眼中蓝光流转;巴库鲁嘟囔了一句听不清的梦话,但身体已经本能地滚落床铺,手按在了炼彻牙的剑柄上;阴影角落里,巴纳雷斯的身影如同从墙壁中分离出来一般,悄然显现;而巴尔格姆,早已站在了他休眠舱旁,军姿标准得仿佛从未躺下过,红色的眼睛在昏暗中如同两颗燃烧的炭火。
居住区的金属门滑开,乔奢费站在那里。他没有穿戴全套铠甲,依旧是一身便装,但紫色的斗篷已经披上,银色头盔下的目光锐利如即将出鞘的刃。
“简报室,三标准分。”他的声音不高,却带着不容置疑的紧迫感。
简报室内,光线聚焦在中央的全息星图上。除了紫冥分队成员,只有路法总长的一名高级副官在场,气氛凝重得仿佛要滴出水来。
“光铸圣殿。”副官的手指指向星图中一个散发着柔和却恒定光芒的星域,“一个自诩为‘永恒光明使者’的文明。他们的最高精神与政治领袖,大教宗奥莱克斯,在三日前单方面宣布脱离阿瑞斯守护体系,并扣押了我们位于其星域内的三座前沿观测站人员,共一百四十七名阿瑞斯公民。”
全息影像切换,展示出一座宏伟得令人惊叹的移动神殿。它通体由某种能够吸收并反射恒星光线的白色合金建造,形态如同盛开的莲花,层层叠叠的花瓣既是居住区,也是强大的能量偏转装甲。神殿核心,一个微型的、被约束的恒星作为其永恒的能量源,确保神殿永远处于白昼般的强光笼罩之下,没有一丝阴影。
“奥莱克斯就藏身于此,‘永恒光辉座’。神殿的能量护盾与它的光源同步,以一种复杂的、多频率旋转的模式运行,能够偏转乃至吸收绝大多数已知的能量武器攻击。常规舰队强攻,预计将付出难以承受的代价,并且无法保证人质安全。”副官的语调冰冷,“情报显示,奥莱克斯将在十个标准时后,于神殿中央的‘万光广场’进行公开演说,届时,所有被扣押的阿瑞斯人员将被强制押解到场,作为他宣扬其文明‘独立与无畏’的筹码。”
影像聚焦在万光广场,那是一个位于神殿最核心、完全暴露在人工恒星直射下的巨大平台,四周是能够容纳数十万信众的环形看台。光洁如镜的地面反射着刺目的光芒,没有任何可供藏身的障碍物或结构阴影。
“我们的任务,”乔奢费接过了话头,他的声音沉稳,紫色的眼眸扫过每一位队员,“是在奥莱克斯演说开始前,潜入神殿,找到并解救所有人质,同时……确保奥莱克斯无法再利用其影响力威胁阿瑞斯的安全。”‘确保安全’,这是路法总长亲自下达的指令核心。
任务目标清晰,但环境极端到令人绝望。一座永无黑暗的神殿,一个在无数目光注视下的公开场合,一位被重重保护的目标。
“强攻不可能。”巴尔格姆首先发言,红色的眼睛盯着星图,快速计算着,“能量护盾的旋转频率过于复杂,常规渗透路径会被无处不在的光明哨兵和能量扫描发现。时间窗口也太短。”
“我可以试试用炼彻牙超载他们外围的某个能量节点,制造混乱……”巴库鲁跃跃欲试,但被乔奢费用眼神制止。
“混乱会危及人质。”乔奢费摇头,他的目光最终落在了巴克特身上,带着一种沉静的期待。“巴克特。”
所有队员的视线都集中过来。
“这座神殿,没有物理意义上的阴影。”乔奢费缓缓说道,“但是,能量流动本身,是否存在‘阴影’?再完美的护盾,再恒定的光源,其能量运转是否真的毫无间隙?”
巴克特白色的眼睛凝视着全息影像中那光芒万丈的神殿。他的能量纹路微微发热,仿佛在模拟着感应那遥远而强大的能量场。他没有立即回答,而是缓缓闭上眼睛,将全部的感知投入到对全息图所展示的神殿能量模型的分析中。他“听”着那模拟出的、庞大而有序的能量流动声,如同聆听一首由光与热谱写的交响乐。
许久,他睁开眼,指向那不断旋转、变幻着色彩的能量护盾全息模型。
“有。”他的声音依旧低沉,却带着一种猎手锁定猎物时的肯定,“护盾的旋转,并非绝对平滑。在不同频率切换的瞬间,存在一个极其短暂的能量‘褶皱’,一个……‘阴影间隙’。它不属于光,属于能量流动本身的瑕疵。”
他又指向那永恒的光源——“人工恒星”。
“它的能量输出,也存在极其细微的、周期性的脉动。并非强度的变化,是能量‘质感’的微弱起伏,如同心跳。”
最后,他看向那光洁如镜的万光广场。
“绝对的反射,本身也会制造能量的‘盲区’。过于强烈的光,会掩盖其源头附近最细微的能量异动。”
简报室内一片寂静。巴克特所指出的,并非物理结构上的漏洞,而是能量感知层面,近乎直觉的发现。
“你能定位并利用这些‘间隙’和‘盲区’?”乔奢费追问,语气中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紧张。
“可以尝试。”巴克特的回答简单直接,“需要巴萨帝的协助,精确感知护盾频率切换的节点和光源脉动的周期。需要巴纳雷斯,在神殿外部制造一次微小的、符合其能量背景的‘意外’,吸引内部扫描系统的瞬间偏移。需要……绝对的寂静。”
乔奢费与巴尔格姆交换了一个眼神,后者微微颔首。
“计划批准。”乔奢费做出决断,“行动代号:‘影牙’。巴克特为主攻,巴萨帝、巴纳雷斯辅助。巴尔格姆指挥外围接应,巴约比、巴库鲁随时准备应对突发情况,制造第二阶段的混乱以便撤离。我负责统筹并吸引可能的目光。”
他的目光再次看向巴克特,带着厚重的托付。“记住,巴克特,你不是去制造屠杀。你是去执行裁决,在光明最盛之处,带来必要的……寂灭。”
巴鲁站在角落,双手抱胸,机械面具上看不出表情,但他周身的能量场却透着一股阴冷的波动。“真是……大胆的计划。将所有人的安危,寄托在一个新兵对‘能量阴影’的直觉上。”他的声音不大,却清晰地传遍房间。
乔奢费没有看他,只是对巴克特最后嘱咐:“相信自己,相信你的天赋。”
潜入过程,是一场在能量刀尖上行走的舞蹈。
幽冥军团的小型隐形渗透舰,如同宇宙中的一粒尘埃,悄无声息地接近了“永恒光辉座”。在巴萨帝闭目凝神、如同深海探测器般精准的感知引导下,渗透舰抓住了护盾频率切换时那稍纵即逝的“褶皱”,如同穿过一道无形的涟漪,滑入了神殿的内部空域。
神殿内部的光线强度远超外界,空气温暖而干燥,带着一种类似炙烤水晶的奇特气味。无处不在的柔和白光从墙壁、天花板甚至地面散发出来,试图驱散一切阴暗。能量扫描波如同轻柔的潮汐,一遍遍洗刷着每一个角落。
巴克特已经穿戴好了飞影铠甲。蓝色的主体、紫色的辅助线条覆盖了他紫褐色的皮肤,头盔的造型与他头部的轮廓完美契合,面甲上V形的光学镜闪烁着冷冽的蓝光。铠甲赋予他的,不仅是更强的力量与防御,更是一种对自身能量的极致放大与掌控。他感觉到自己的能量纹路在铠甲内部欢快地脉动,与铠甲本身的能量回路融为一体,他的感知被放大了数倍,周围能量流动的细节从未如此清晰。
他如同一条游弋在光之海洋中的深水鱼,沿着巴萨帝通过加密能量频道实时传递的“安全路径”移动。这些路径,是光源脉动周期中能量感知最迟钝的瞬间,是能量扫描波次交替时覆盖的空白地带,是光滑墙壁表面因强烈反射而形成的、连神殿自身监控都难以察觉的微小扭曲区域。
巴纳雷斯在神殿外部,利用一台微型干扰器,模拟了一次小型陨石碎屑与神殿最外层装甲的碰撞。碰撞的能量信号被严格控制在与自然现象无异的状态,却恰到好处地让神殿内部的几个主要扫描传感器将其标记为需短暂聚焦分析的事件。
就在这不到零点五秒的窗口期内,巴克特动了。飞影铠甲赋予的极致速度爆发,他化作一道几乎融入背景强光中的蓝色残影,穿透了最后一道内部隔离屏障,进入了通往万光广场的核心通道。
通道的尽头,是广场边缘的环形看台下方。震耳欲聋的、如同圣歌般的吟诵声已经传来,空气中弥漫着信众狂热的能量波动。巴克特能“听”到广场上方,那个被称为大教宗奥莱克斯的个体,正在用充满煽动性的语言进行演说,其能量签名庞大而傲慢,如同一个小型恒星。他也“听”到了那些被集中看押在广场一侧的阿瑞斯人质,他们的能量信号充满了恐惧、愤怒与一丝微弱的希望。
时间紧迫。演说已近高潮,奥莱克斯随时可能下令对人质不利。
巴克特隐藏在支撑看台的巨大光洁柱子的基座后,这里因为柱子本身对光线的强烈反射,形成了一小片视觉和能量感知的双重死角。他缓缓吸了一口气,调动起全部的精神,将飞影铠甲的能量与自身暗影天赋结合。
他需要找到一条路径,一条能在万千目光注视下,穿越毫无遮蔽的广场,接近并“处理”掉奥莱克斯,同时不能引起大规模恐慌导致人质遭遇危险的路径。
他的能量感知如同无形的触须,延伸出去,细致地“抚摸”着广场的每一寸空间。他“听”到了卫兵们能量盔甲运行的规律声响,“听”到了悬浮摄影机移动的轨迹,“听”到了奥莱克斯周身那层贴身能量护盾的微弱频率……
找到了!
在奥莱克斯正前方,大约二十米处,有一片区域。那里恰好是几个人悬浮扩音器能量场交织的点,强烈的能量流相互干扰,形成了一片奇特的“能量湍流区”。同时,由于角度问题,上方人工恒星的直射光在经过多层反射后,在那里形成了一个短暂的光学聚焦点,过于强烈的光芒反而让肉眼和标准传感器难以长时间直视,形成了一种类似“灯下黑”的效果。
这片区域,就是巴克特选择的,光明之下的“阴影”。
他计算着卫兵巡视的间隙,计算着摄影机镜头的转动周期,计算着奥莱克斯护盾因他自身情绪激昂而产生的、几乎不可察觉的周期性衰减……
就是现在!
飞影铠甲背后的推进器无声地喷射出幽蓝的粒子流,巴克特的身影如同脱离了重力的束缚,化作一道贴着光洁地面的蓝色疾风,不是直线冲刺,而是一种诡异的、利用地面微小起伏和空气折射进行视觉欺骗的弧线轨迹,精准地切入那片“能量湍流区”!
他的速度快到极致,甚至在强光环境下只留下了一连串几乎难以捕捉的残影。广场上大多数信众甚至尚未反应过来,只感到一阵微风拂过。
奥莱克斯似乎察觉到了什么,演说的声音出现了一个极其微小的顿挫,他周身的能量护盾亮度下意识地提升了一瞬。
但已经晚了。
巴克特的身影如同鬼魅般从那片刺目的光芒中显现,就在奥莱克斯身前不到五米之处!他手中的轮冥剑已然出鞘,弯曲的银灰色剑身吸收着周围的光线,刃部锋利的切割感仿佛能撕裂空间!
“保护教宗!!”
卫兵们的惊呼和能量武器充能的嗡鸣同时响起!
奥莱克斯的脸上第一次露出了惊骇的表情,他试图后退,试图激发更强的护盾……
巴克特没有给他任何机会。轮冥剑带着他全部的决绝与暗影之力,如同暗影界最致命的捕食者发起的攻击,并非直刺,而是一道诡异地扭曲了光线的、自上而下的斜斩!剑刃精准地避开了护盾最强盛的点,沿着那瞬间的衰减频率缝隙切入!
剑光闪过,如同黑夜降临前最后一道撕裂天际的闪电,却又无声无息。
奥莱克斯的动作僵住了,他难以置信地低头,看着自己胸前那一道细细的、开始渗出蓝色能量液体的切口。他的护盾如同破碎的玻璃般消散,庞大的能量签名如同被戳破的气球,迅速衰减。
巴克特一击得手,毫不停留。轮冥剑回鞘,身形再次模糊,利用奥莱克斯倒地前造成的短暂混乱和能量扰动,如同融入阳光中的水滴,瞬间消失在原地,向着预定的撤离点疾驰而去。
直到这时,广场上的骚乱才如同炸开的锅般爆发开来。惊叫声、卫兵的怒吼、能量武器胡乱射击的爆鸣声混成一片。
而巴克特,早已在巴尔格姆精确指挥的接应下,与负责制造第二轮混乱(巴库鲁引爆了神殿外围的几个非关键能量节点)掩护的队友汇合,乘坐渗透舰,在神殿防御系统完全启动之前,如同来时一样,悄无声息地遁入了浩瀚星海。
任务简报室内,路法总长的副官再次出现,只是这次,他带来了人质已全部安全接收的消息。
“‘无光者’。”副官看着静静站立在一旁、已经卸下飞影铠甲的巴克特,语气中带着一丝复杂的情绪,“这个代号,从今天起,将成为所有试图挑战阿瑞斯权威之敌的噩梦。”
巴克特没有说话,他只是感受着体内渐渐平复的能量,皮肤上的纹路依旧残留着高速运转后的余温。他白色的眼睛里,倒映着全息星图中那片依旧散发着光芒,却已然失去了核心的“光铸圣殿”。
他完成了任务,在绝对的光明之下,证明了阴影的存在与力量。但他也清晰地记得,当他手中的轮冥剑划过奥莱克斯身体时,那瞬间感受到的、并非胜利的快意,而是一种……冰冷的空虚。
乔奢费走到他身边,手再次按在他的肩甲上,力度沉稳。
“你做到了,巴克特。”队长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但更多的是肯定,“你守护了该守护的,终结了该终结的。这就是紫冥存在的意义。”
巴克特抬起头,看向乔奢费紫色的眼眸,在那片深邃的紫色中,他似乎寻找着自己内心那份空洞的答案。他依然是那把暗影之刃,只是握刀的手,以及挥刀时的心境,似乎与那个刚刚离开暗影界的少年,已然不同。
而在房间的阴影角落里,副队长巴鲁的能量签名,在任务成功的消息传来时,非但没有变得平和,反而更加晦涩难明,如同一潭被搅动的深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