幽冥军团的胜利并非没有代价。频繁的征战,高强度的能量输出,以及对新占领星域的能量矩阵维持,都在消耗着军团储备的“能晶”——那种高度压缩、驱动着阿瑞斯科技与铠甲力量的宇宙能源核心。一种隐晦的能源压力,开始在军团内部,尤其是在高层之间弥漫。
沙尔曼对此感受并不直接,他依旧是那道“叹息之壁”,是灰冥分队最可靠的基石。斩月尺上的血迹在一次又一次的战斗中不断累积,最初那强烈的罪恶感和不适渐渐被一种麻木所覆盖,只是那尺身中透出的阴冷气息,以及每次使用后隐隐传入心神的躁动,变得越来越清晰。他胸前那白色的守护者纹路,在每次召唤刑天铠甲时依旧会亮起,但那光芒深处,似乎也掺杂了一丝不易察觉的晦暗。
直到那一天,路法总长的直接传召命令,抵达了灰冥分队的驻地。
沙尔曼独自穿过幽冥堡垒内部幽深而肃穆的通道,来到了路法总长的指挥大殿。大殿空旷而宏伟,穹顶隐没在阴影中,仅有几束冷光从高处投下,照亮了中央那个背对着他、屹立在巨大星图前的伟岸身影。空气中弥漫着一种沉重的压力,混合着冷却金属和某种古老香料的味道。
“总长。”沙尔曼单膝跪地,低沉的声音在空旷的大殿中回荡。他那庞大的身躯即使跪下,也依然像一座小山。
路法总长缓缓转过身。他没有穿戴铠甲,只是一身深色的常服,但那股不怒自威的气势,却比任何铠甲都更具压迫感。他的目光落在沙尔曼身上,深邃如同星空,仿佛能洞悉他内心最细微的波动。
“沙尔曼,起身。”路法的声音平稳,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量。
沙尔曼依言站起,垂首而立,等待着命令。
“军团近期征战频繁,能晶储备消耗巨大。”路法总长开门见山,他的手指在悬浮的星图上划过,最终定格在一个散发着柔和微光的星球影像上——那是亚拉星。“我们需要新的、强大的能量源,以确保我们‘缔造和平’的伟大事业不至于因能源短缺而停滞。”
沙尔曼的心脏猛地一缩,一股不祥的预感如同冰冷的毒蛇,缠绕上他的脊椎。他抬起头,黄色的瞳孔紧紧盯着星图上那颗熟悉的星球。
“根据我们早期对亚拉星的勘探数据,以及你族中古老典籍的记载,”路法的声音没有任何起伏,仿佛在陈述一个既定的事实,“在亚拉星的圣山核心,沉睡着你族世代供奉的‘圣神’。它的核心,蕴含着近乎无限的、纯净而磅礴的生命能量,正适合转化为军团急需的高纯度能晶。”
沙尔曼感觉自己的呼吸骤然停止了。圣神!亚拉星的守护神,他童年信仰的化身,是所有守护者力量与信念的源头!那是……那是不可侵犯的存在!
“总长……”沙尔曼的声音干涩得厉害,几乎无法成言,“圣神……是亚拉星的根基,是……”
“我知道。”路法打断了他,他的目光如同实质,压在沙尔曼身上,“我知道它对你的意义,对亚拉星的意义。但是,沙尔曼,眼光要放长远。牺牲一个星球的古老图腾,换取整个银河系未来长久的和平与秩序,这笔交易,是否值得?”
路法向前一步,走近沙尔曼,他的声音压低,却带着更强的蛊惑力:“想想星之眼湖的污染,如果没有更强大的力量,如何应对未来可能出现的、更可怕的危机?想想我们正在缔造的和平,难道要因为一时的能源短缺而前功尽弃吗?你加入军团时所立下的誓言,难道要因为对过去腐朽信仰的留恋而动摇吗?”
“以力量缔造和平,以战争终结战争……”路法重复着当初招揽沙尔曼时的话语,每一个字都像重锤,敲打在他剧烈挣扎的心上,“现在,就是需要你展现绝对忠诚,为这伟大愿景奉献一切的时刻。夺取圣神核心,这是密令,只许成功,不许失败。这也是……对你信念的最后淬炼。”
信仰的撕裂,在这一刻达到了顶点。
沙尔曼的脑海中,如同有两股巨大的力量在疯狂撕扯。一边是亚拉星圣山巍峨的轮廓,是墨尔特长老慈祥而严肃的面容,是岩蹄兽幼崽蹭过他手指的触感,是圣神那古老而威严、如同大地本身般的气息——那是他出生以来便烙印在灵魂深处的、纯粹的守护信仰。
另一边,是路法总长描绘的、笼罩在永恒和平光芒下的银河系蓝图,是灰冥分队同伴们信任的目光,是“叹息之壁”威名带来的责任,是斩月尺上日益深重的阴邪之气所带来的、对更强大力量的隐隐渴望,以及……内心深处,那一丝被路法话语勾起的、对于未能凭自身力量净化星之眼湖的无力感的恐惧。
对故乡的眷恋与守护的初心,与对路法的忠诚以及对“更大和平”的渴望,在他心中展开了惨烈的搏杀。他巨大的手掌死死攥紧,尖锐的指甲深深刺入掌心的厚皮,带来清晰的痛感,却无法缓解内心的煎熬。
他看到路法总长眼中那不容置疑的期待,那是对他“价值”的最终肯定。他想起了自己在军事学院被嘲笑的“落后”信仰,想起了卡戎桥战役中那濒临崩溃却最终坚守的护盾……如果拥有圣神核心的力量,军团将更加强大,和平将更快到来,而他,也将成为这伟大事业中不可或缺的、真正的基石!
终于,对路法的忠诚,对那个宏大愿景的向往,以及内心深处那份被现实不断挫败后对“绝对力量”的扭曲渴望,如同汹涌的暗流,压倒了他对故乡最后的眷恋和那摇摇欲坠的童年信仰。
他缓缓地、极其艰难地,低下了他那布满尖刺和弯曲牛角的头颅。声音嘶哑,仿佛每一个字都带着血:
“属下……遵命。”
……
重返亚拉星的过程,像一场压抑的噩梦。
沙尔曼没有通知任何族人,他乘坐着一艘小型幽冥军团侦察舰,悄无声息地突破了亚拉星薄弱的外围防御——那还是当年阿瑞斯“援助队”留下的“观测站”系统。当他踏上亚拉星的土地时,一股混合着熟悉和陌生的复杂气息扑面而来。
圣山依旧巍峨,但山体似乎失去了一些往日的灵光,空气中弥漫的地脉能量,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疲惫和……衰弱。星之眼湖方向的污染虽然被抑制,但那种令人不适的残留感依旧隐约可辨。森林似乎没有记忆中那么茂盛了,空气中那股甜腻的花香也淡了许多。
他没有去见墨尔特长老,没有去见任何族人。他怕看到他们信任的目光,怕自己好不容易下定的决心会瞬间崩塌。他凭借着记忆和对地脉能量的感应,如同一个幽灵,朝着圣山之巅——圣神沉睡之地潜行。
越是靠近山巅,那股熟悉的、温暖而磅礴的生命能量就越是清晰。但同时,他也感觉到,这股能量似乎比记忆中要……虚弱一些?仿佛圣山本身,也在这悄然变化的时局中,消耗了过多的力量。
终于,他抵达了圣山之巅。这里并非险峻的峰尖,而是一片相对平坦、笼罩在氤氲灵气中的巨大平台。平台中央,并非什么华丽的宫殿或祭坛,而是一尊庞大到难以想象的、仿佛与山体融为一体的石像。
那石像并非人形,更像是一头匍匐沉睡的、由最纯净的山岩和晶石构成的巨兽,它有着流畅而充满力量的线条,头部轮廓模糊,却散发着令人心生敬畏的古老威严。石像表面布满了天然形成的、与沙尔曼身上纹路相似的白色光纹,此刻正随着圣神的呼吸(如果那能被称为呼吸),如同脉搏般缓缓明灭。这就是亚拉星的圣神,并非具体的神只,而是星球生命意志与地脉能量的聚合体,是守护者信仰的源头。
站在圣神面前,沙尔曼感觉自己渺小得如同尘埃。童年时在此冥想、感受地脉流动、接受长老教诲的画面不受控制地涌入脑海。那份纯粹的、想要守护一切的信念,如同被尘封的泉水,再次涌动起来,几乎要冲垮他用“更大和平”构筑的心理堤坝。
他颤抖着,几乎要转身逃离。
但就在这时,他怀中的斩月尺,似乎感应到了圣神那纯净而庞大的能量,突然不受控制地震动起来!尺身上那些深色的卷曲纹路仿佛活了过来,散发出贪婪的幽光,一股阴冷邪异的气息主动扩散开来,与圣神那温暖磅礴的能量场产生了激烈的冲突!
“嗡——!”
原本沉睡的圣神,那庞大的石像猛地一震!平台周围氤氲的灵气瞬间紊乱!石像头部那模糊的轮廓上,仿佛睁开了两只由纯粹光芒构成的眼睛,目光如同实质,瞬间锁定了沙尔曼!那目光中,没有愤怒,没有仇恨,只有一种深沉的、仿佛洞悉一切的悲哀,以及一丝……被亵渎的震怒!
它感知到了沙尔曼身上那属于幽冥军团的冰冷能量,感知到了斩月尺那充满戾气的邪异,更感知到了他内心深处那背叛的意图!
无需言语,战斗瞬间爆发!
圣神没有移动它那与山体相连的庞大身躯,但整个圣山之巅的能量都被它调动起来!地面剧烈震动,无数粗大的、由纯净地脉能量构成的晶刺如同森林般破土而出,从四面八方刺向沙尔曼!空气中凝聚出无数闪耀的光球,如同流星雨般砸落!
沙尔曼发出一声野兽般的咆哮,强行压下心中的挣扎与愧疚!刑天铠甲瞬间覆盖全身!这一次,铠甲上的红白光芒似乎也受到他心境的影响,带着一丝暴戾和决绝!
“轰!轰!轰!”
他挥舞着斩月尺,将那蕴含着阴邪之气的尺锋狠狠劈向袭来的晶刺和光球!爆炸声连绵不绝,能量乱流四处激荡!斩月尺在与纯净地脉能量的碰撞中,发出刺耳的尖啸,尺身上的幽光愈发炽盛,那阴邪之气仿佛遇到了最佳的养料,疯狂地吞噬、污染着圣神的力量!
这不再是战斗,而是一场亵渎,一场屠杀!
沙尔曼凭借着幽冥军团带来的更强技术、更高效的战斗方式,以及斩月尺那专门克制能量体的诡异特性,一步步逼近圣神的核心。他的攻击狂暴而残忍,不再有任何守护者的优雅与克制,只有毁灭性的力量倾泻。
圣神的反击依旧磅礴,但似乎后劲不足。亚拉星近年来的消耗,星之眼湖污染的侵蚀,似乎真的削弱了它。
终于,沙尔曼抓住了圣神能量输出的一个短暂间隙,他如同疯魔般突进到石像胸前那能量波动最强烈的核心区域!他双手紧握斩月尺,将全身的力量,连同内心所有的痛苦、挣扎、背叛的罪恶感以及对那虚幻“和平”的扭曲渴望,全部灌注其中!
斩月尺发出前所未有的、如同万鬼哭嚎般的凄厉嗡鸣!尺身被浓稠如墨的幽暗邪气完全包裹,只有前端那两点尖锐凸起,闪烁着令人心悸的寒光!
“为了……军团的未来!!!”
他发出了撕心裂肺的怒吼,将这凝聚了所有孽力的一尺,狠狠刺入了圣神的核心!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凝固。
圣神那庞大的石像猛地僵住,所有攻击瞬间停止。它那由光芒构成的眼睛,深深地看了沙尔曼一眼,那目光中的悲哀浓得化不开,最终,光芒如同风中残烛般,熄灭了。
石像表面那些如同脉搏般明灭的白色光纹,以被刺穿的核心为中心,迅速黯淡、碎裂,如同失去生命的藤蔓般剥落。庞大的石像开始失去光泽,变得灰暗、粗糙,最后,在一阵低沉的、仿佛山峦崩塌前的呻吟声中,彻底失去了所有能量波动,变成了一尊真正的、毫无生机的巨大岩石。
圣神,陨落。
沙尔曼站在原地,剧烈地喘息着。斩月尺还深深插在圣神的核心,尺身上的幽暗邪气如同活物般,贪婪地汲取着圣神最后残存的、纯净的生命能量。他感到一股庞大到难以想象的能量,顺着尺身疯狂涌入他的体内,但这能量不再是温暖而充满生机的,而是被斩月尺强行转化,变得冰冷、狂暴,充满了毁灭性!
他强行拔出斩月尺,随着尺身的脱离,圣神核心处那被污染、被掠夺的能量彻底失去了束缚,爆发出一圈混合着苍白圣光与漆黑邪气的能量冲击,将他狠狠掀飞出去!
他重重地摔在平台上,刑天铠甲发出一阵不堪重负的呻吟。他挣扎着爬起来,看着手中那柄已经完全变了模样的斩月尺。
尺身不再是银灰色,而是变成了一种暗沉近乎漆黑的颜色,只有那些深色的卷曲纹路,仿佛吸饱了血液般,呈现出一种暗红的色泽。尺身前端那黄色的、尖刺状的连接部分,此刻如同恶魔的獠牙,散发着令人不安的幽光。整把尺子都被一股凝而不散的阴邪之气笼罩着,仅仅是握在手中,就让他感到心神不宁,仿佛有无数冤魂在尺中哀嚎。
这就是……用圣神遗骸锻造的兵器?
不,这不是锻造,这是亵渎,是强行的污染与扭曲!
他蹒跚着,走到圣神那失去生机的巨大头颅前,用斩月尺那变得无比锋利的尺锋,艰难地撬下了圣神那已经石化、却依旧残留着一丝神圣气息的头盖骨。接着,他又折下了圣神几处主要的、蕴含着最强能量回路的关节骨骼。
他带着这些“材料”,如同丧家之犬般,逃离了圣山之巅,逃离了亚拉星。他甚至不敢回头看一眼,那变得死寂的山巅,以及山下那可能已经感知到圣神陨落、陷入恐慌与悲伤的族人。
回到幽冥军团,在路法总长指定的秘密工坊中,沙尔曼在军团工匠的辅助下,怀着一种近乎自虐的复杂心绪,将圣神的头骨与关节,投入了以幽冥能量为核心的特制熔炉。他亲自催动力量,看着那曾经神圣的遗骸在幽冥之火的灼烧下,发出痛苦的悲鸣(或许只是他的幻觉),看着那残存的圣洁光芒被幽暗的邪气一点点侵蚀、覆盖、最终彻底吞噬。
当熔炼完成,新的斩月尺在幽冥能量中重塑成型时,它已经彻底变成了一柄魔兵。尺身暗黑,纹路血红,连接处的黄色尖刺如同诅咒的烙印,整把尺子散发着令人望而生畏的阴邪与不祥。只有在尺身最深处,似乎还残留着一丝极其微弱的、属于圣神的纯净波动,如同被囚禁的灵魂,在无尽的黑暗中发出无声的哀泣。
路法总长凝视着这柄新生的斩月尺,感受着其中那强大却充满戾气的力量,满意地点了点头。“圣邪并存……不,如今已是邪远胜于圣。此尺,正合你用。它因你对军团的忠诚而生,也必将以敌人的鲜血,浇灌军团的胜利。”
沙尔曼沉默地接过这柄变得更加沉重、更加冰冷的尺子。当他的手指接触到尺柄的瞬间,一股比以前强烈数倍的阴邪之气瞬间顺着手臂涌入,与他体内那因弑圣而变得躁动不安的能量融为一体。他感到自己的心脏仿佛被一只冰冷的手攥住,但同时,一种扭曲的强大感也油然而生。
他成功了,为军团夺取了至关重要的能量源(圣神核心的大部分能量已被提取转化),他也获得了一柄更强大的武器。
但代价是,他亲手弑杀了自己童年的信仰,玷污了养育他的故乡。斩月尺上那日益深重的阴邪之气,不仅仅来自于战场上的杀生,更源于这兵器诞生之初,那最根本、最丑陋的背叛与亵渎。
他感觉自己离亚拉星的圣山,离那个曾经只想用身躯为弱小生灵阻挡风雪的单纯守护者,已经相隔了整整一个地狱的距离。那面“叹息之壁”依旧坚固,但那壁垒之后守护的,似乎不再是他最初梦想的和平,而是无尽的罪孽,与一条无法回头的、通往黑暗深渊的道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