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破局者”的代号,如同巴库鲁那头无法被灰色制服完全掩盖的鲜艳红发,成了他在阿瑞斯军事学院一个无法被忽视的标签。它并未带来尊重,更多的是一种混杂着忌惮、好奇与难以认同的复杂目光。学员们私下议论着他那次演习中疯狂过载能量节点的行为——赞叹其效果,却鄙夷其方式,更对他那徒手接触高能设备而仅受轻伤的诡异体质感到不解甚至隐隐恐惧。
凯斯顿教官对待他的态度也发生了微妙的变化。训斥依旧,要求依旧严格到近乎苛刻,但那双锐利如鹰隼的眼睛里,偶尔会闪过一丝探究的光芒,仿佛在审视一块充满杂质、却可能蕴含稀有金属的奇特矿石。他不再一味否定巴库鲁的“野性”,而是在强制其完成标准训练科目之余,会突然抛出一些非常规的战术难题,冷眼旁观巴库鲁会如何用他那套离经叛道的方式去破解。
“模拟场景:你小队被困于强电磁干扰环境,标准通讯失效,敌方拥有地形优势。给你三十秒,给出三个突破方案,要求至少一个方案不依赖任何制式装备。” 凯斯顿抱着双臂,疤痕脸在训练场的冷光下显得格外冷硬。
其他学员还在皱着眉头思考如何利用备用的激光信号器或地形标记时,巴库鲁已经脱口而出:“一、抓个舌头,用他们自己的通讯器反向追踪信号弱的区域,可能是指挥部或薄弱点;二、放火,或者弄出足够大的爆炸,干扰他们视线和传感器,趁乱强攻;三、找附近有没有大型生物巢穴或者不稳定能量源,引过去制造混乱!”
他的答案引来一阵窃笑和摇头。太野蛮,太不确定,太……不“阿瑞斯”了。
凯斯顿却只是面无表情地记录着,然后冷冷道:“方案一可行性低,风险高;方案二可能造成不可控后果,伤及自身;方案三……依赖外部变量,极不稳定。但是——” 他话锋一转,目光扫过所有学员,“记住,战场不是公式推导。在绝境中,任何能打破僵局的想法,都比坐以待毙强。巴库鲁,你的思路……永远在规则的边缘试探,甚至践踏。这很危险,但有时候,也是唯一的生机。继续训练!”
巴库鲁撇撇嘴,对教官这种“打一棒子给个甜枣”的方式并不领情。他只知道,他那套方法被默认了“有时有效”,这就够了。他体内的火焰依旧燃烧,只是现在,他开始下意识地尝试给这团火套上一个粗糙的、名为“战术目标”的笼头,尽管这笼头时常被他挣得嘎吱作响。
他与巴尔格姆的关系,依旧处于一种冰冷的僵持状态。他们如同生活在同一个星系却轨迹截然不同的两颗行星,偶尔在食堂、训练场或走廊擦肩而过,却几乎没有交流。巴尔格姆永远是那副冰山模样,理论课成绩稳步跻身前列,实战训练一丝不苟,甚至开始协助教官指导低年级学员的基础格斗,俨然已成为学院秩序的化身。
巴库鲁则继续在他的道路上狂奔。理论课依旧惨不忍睹,但他找到了新的“乐趣”——拆解和“改造”训练装备。他会偷偷溜进器材维护室,借着帮忙打扫的名义,研究那些能量武器的内部结构,试图理解它们是如何将冰冷的能量转化为炽热光束的。他的手仿佛天生对热源和能量流动敏感,即使没有系统学习过工程学,也能凭感觉找到一些关键的连接点和能量通路。
一次,他偷偷调整了自己那支训练用能量手枪的输出功率限制器,试图让它的射速更快,光束更凝聚。结果在下次实弹射击训练中,手枪因为过载而炸膛,虽然防护措施到位没有造成重伤,但他的整条右臂被高温蒸汽灼伤,护甲手套和袖子融化黏在了皮肤上,散发出焦糊的气味。
医务室里,医疗机器人用激光小心翼翼地剥离着黏连的织物和碳化的皮肤,剧烈的疼痛让巴库鲁额头布满冷汗,牙齿咬得咯咯作响,但他硬是没吭一声。凯斯顿教官闻讯赶来,看着他那惨不忍睹的手臂,脸色铁青。
“私自改装制式装备!巴库鲁,你是嫌命太长吗?!” 凯斯顿的怒吼几乎要掀翻医务室的屋顶,“按照军规,足够关你一个月禁闭,甚至开除学籍!”
巴库鲁扭过头,金色的眼瞳里满是倔强和不忿,却紧抿着嘴唇不说话。
就在这时,医务室的门被推开,巴尔格姆走了进来。他似乎是刚结束高强度的重力训练,深紫色的皮肤上还挂着细密的汗珠,气息却依旧平稳。他看也没看凯斯顿教官,径直走到巴库鲁的病床前,低头检查着他那被处理得差不多了、但仍一片血肉模糊的手臂。
医务室里安静得只剩下医疗机器人工作的细微嗡鸣。凯斯顿教官抱着胳膊,冷眼旁观。
巴尔格姆伸出手,没有触碰伤口,只是用指尖悬空拂过巴库鲁手臂上方灼伤最严重的区域。他皮肤上那些蓝色的能量纹路微微闪烁了一下,一股微弱的、但精纯无比的寒气弥漫开来,暂时压制了伤口那火辣辣的疼痛感。
巴库鲁身体一颤,惊讶地看向兄长。
巴尔格姆依旧没有看他,而是转向凯斯顿教官,用他那特有的、毫无起伏的平板语调说道:“教官,巴库鲁私自改装装备,违反军规,理应受罚。但其初衷是为提升实战效能,并非恶意破坏。其体质对能量灼伤有异于常人的抗性与恢复力,这一点,在之前的档案中有记录。”
他停顿了一下,继续道:“建议处罚内容:禁闭三日,期间抄写《武器装备安全使用规范》五十遍。伤愈后,罚没三个月能量配给,并负责打扫全院区的重力训练室,直至下一次季度评估。同时,将其调至‘特种装备适应性研究小组’,由专业技术人员引导其……能量亲和特质,纳入可控研究范畴。”
凯斯顿教官眯起眼睛,看着巴尔格姆。这个处罚建议,既维护了军规的严肃性,又考虑到了巴库鲁的特殊情况,甚至给他那条“歪路”指了一个看似正规的方向。严谨,冷静,不带丝毫个人感情,完全是巴尔格姆的风格。
“……可以。” 凯斯顿最终点了点头,又狠狠瞪了巴库鲁一眼,“小子,你最好祈祷你那点特殊体质真像你哥说的那么有用!再有下次,谁也保不住你!” 说完,他转身离开了医务室。
医务室里又只剩下兄弟二人。巴库鲁看着兄长那冷硬的侧脸,心情复杂。他讨厌兄长的说教和管束,但这一次,似乎是兄长帮他避免了一场更严重的灾难。
“为什么?” 他哑着嗓子问,声音因为疼痛而有些变形。
巴尔格姆这才将目光落在他身上,暗红色的眼瞳深邃如冰渊。“你的力量,是天赋,也是诅咒。无序地挥霍,终将引火烧身。” 他的声音低沉而冰冷,“学院,或者说军团,需要的是可控的武器,而不是会炸膛的炸弹。去‘研究小组’,是你唯一能继续接触‘火焰’,而不被其彻底吞噬的机会。”
他顿了顿,补充道,语气依旧平淡,却像冰锥一样刺入巴库鲁的心:“记住,巴库鲁,你可以特立独行,但不能成为团队的累赘。我……不希望收到你的阵亡通知书,那会玷污霜刃氏族的荣耀,也浪费了部落将你养育成人的资源。”
说完,巴尔格姆不再停留,转身离开,步伐稳定得没有一丝留恋。
巴库鲁躺在病床上,看着兄长离去的背影,又低头看看自己包扎好的手臂,那被兄长寒气暂时压下的灼痛似乎又隐隐泛起。他明白了,兄长并非不关心他,只是那份关心,被冰封在沉重的责任、家族的荣耀和对“秩序”近乎偏执的信仰之下,以一种他难以接受、却无法否认其有效性的方式呈现。
禁闭的三天,在抄写那本厚得像砖头一样的规范手册中度过。巴库鲁写得手指发酸,心头火起,无数次想把笔扔了,但想到兄长那冰冷的眼神和可能的更严重后果,又只能咬牙切齿地继续。他负责打扫的重力训练室,是全院最脏最累的活,在变化的重力环境下清理汗渍、油污和破损的训练器械残骸,累得他几乎散架。罚没的能量配让他在训练后时常感到饥饿,不得不靠喝大量的水和偷偷搜集一些高能量但味道糟糕的营养膏来补充。
然而,调往“特种装备适应性研究小组”,却意外地为他打开了一扇新的大门。这里聚集的,大多是些体质特殊或有独特天赋的学员,研究的也是一些非主流的、甚至带有一定危险性的装备和技术。负责指导的是一位头发花白、眼神却异常明亮的老技术军官,名叫“铁匠”。
铁匠对巴库鲁徒手过载能量节点和改装武器的事迹早有耳闻,他并没有像其他教官那样斥责,反而像是发现了什么有趣的实验品。他给了巴库鲁一套特制的、能够实时监测能量流动和身体反应的数据记录仪,让他尝试接触不同型号、不同能量属性的装备,记录他的身体反应和……那些装备的“命运”。
巴库鲁在这里,第一次可以相对“合法”地释放他对能量和热源的渴望。他触摸高能电池,感受着电流酥麻地穿过手臂;他测试等离子喷枪,看着幽蓝的火焰在掌心上方跳跃;他甚至被允许靠近一个小型的、被严密防护的聚变反应堆模型,感受那如同小型太阳般令人战栗的伟力。数据记录仪忠实地记录下他皮肤温度的变化、能量纹路的反应强度、以及他体内那种奇异能量与外部设备产生的共鸣或冲突。
他发现,自己不仅仅是对“热”敏感,更像是一种活体的能量导体和……扰动源。他可以让不稳定的能量流暂时变得温顺,也可以轻易引动某些设备的能量失衡。这解释了他为什么能徒手接住地火石,为什么能过载能量节点,也解释了他改装武器为何总是以炸膛告终——他是在凭本能“引导”能量,而非“控制”能量。
铁匠看着这些数据,眼中闪烁着兴奋的光芒,嘴里喃喃着“生物能量亲和性”、“非线性扰动因子”之类的术语。他开始引导巴库鲁,不是学习复杂的公式,而是去“感受”能量的流动,去理解不同能量属性的“脾气”,就像驯服野兽一样。
“小子,你的力量不是用来砸碎东西的锤子,” 铁匠拍着巴库鲁的肩膀,手上沾满了机油,“它更像是一把万能钥匙,或者……一根撬棍。你得找到锁眼,找到支点,而不是胡乱捅一气。”
这种引导方式,意外地契合了巴库鲁的认知模式。他开始沉下心(相对而言),在铁匠的指导下,学习如何更精细地感知能量,如何用最小的干预达到最大的效果。他依然不懂那些深奥的理论,但他开始凭借直觉和铁匠的点拨,摸索出一套属于自己的、粗糙但有效的“能量驾驭”技巧。
这个过程并非一帆风顺。炸坏设备、引发小型能量泄漏、甚至把自己再次弄伤的情况依旧时有发生。但铁匠和研究所似乎对此有更高的容忍度,只要数据有价值,只要没造成重大损失和人员伤亡,他们甚至鼓励这种“可控的失败”。
巴库鲁的变化是缓慢而显着的。在常规训练中,他依然会做出一些出格的动作,但不再是完全的无序。他开始有意识地将铁匠教导的“能量感知”融入战斗,能提前察觉到对手能量武器充能的细微征兆,能更精准地判断攻击中蕴含的能量强度。他的“破局”方式,从纯粹的野蛮破坏,逐渐带上了一丝……技术性的刁钻。
一次团队战术演练,他们小队需要攻占一个由能量护盾保护的据点。常规的破解方法耗时过长,容易被援军包围。巴库鲁观察片刻后,没有使用重武器强攻,而是利用地形接近到护盾发生器附近,然后将自身那独特的能量波动调整到与护盾某个谐振频率相近的状态,如同一个行走的干扰源,硬生生在护盾上“融”出了一个仅能容纳一人通过的、短暂存在的缺口,为小队创造了突入的契机。
这一次,连一向看他不顺眼的奥里克,在演练结束后,也忍不住多看了他几眼,眼神中少了几分鄙夷,多了几分凝重。
巴尔格姆自然也注意到了弟弟的变化。他依旧沉默,但在一次联合战术推演中,当巴库鲁提出一个利用环境中的不稳定能量源制造区域性电磁瘫痪的大胆计划时,巴尔格姆没有像往常那样直接否定,而是在仔细审视了推演数据后,提出了几个关于时机控制和撤退路线的补充建议,使其方案在疯狂之余,多了一份可行性。
兄弟二人之间那堵冰墙,似乎出现了一丝极其细微的裂痕。没有言语的和解,只有在这种纯粹战术层面的、冰冷的认可与协作。
巴库鲁依然是他,那头红发依旧耀眼,那双眼瞳中的金色火焰依旧跳跃不羁。但阿瑞斯军事学院这座熔炉,以及兄长那无言的、沉重的“秩序”枷锁,还有铁匠那另类的引导,正在以一种痛苦而缓慢的方式,锻打着这团狂野的火焰。杂质在被一点点剔除,锋芒在被逐渐引导。
他依然是“破局者”,但破局的方式,正在从盲目燃烧的野火,向着更加凝聚、更加致命的……熔岩之刃悄然转变。他知道,距离真正掌控这股力量,还有很长的路要走。但他不再像初来时那样迷茫和愤怒。他开始隐约看到,在秩序的边界之外,或许真的存在一条,只属于他巴库鲁的、燃烧着炽烈火焰的强者之路。
而这把尚未完全成型的“熔岩之刃”,距离获得与他灵魂共鸣的、真正的“炼彻牙”,只差一次足够炽热、足够绝望的淬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