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瑞斯星的轨道船坞“铁环三号”像一枚冰冷的金属指环,静静悬浮在星港的阴影区。这里并非前线,却是连接后方资源与前线的咽喉要道。如今,这条咽喉被一股自称“自由矿工联盟”的叛乱分子扼住。他们人数不多,却极其狡猾,利用船坞错综复杂的管道系统和密集停泊的货船作为掩护,劫持物资,散布煽动言论。强攻会毁坏价值连城的船坞设施,波及无辜平民技师,舆论上对军团极为不利。
赤冥分队的临时指挥中心,就设在距离“铁环三号”三个跳跃点的一艘伪装货运舰“深空驮兽”号的腹部。空气中弥漫着机油、陈年灰尘和金属冷却液的混合气味,唯一的光源来自中央悬浮的船坞全息投影,幽蓝的光芒映照着在场每一张面孔。
队长库忿斯双臂环抱,壮硕的身躯像一座沉默的山,凝视着投影中代表叛乱分子活动区域不断闪烁的红点。他的指节无意识地敲击着覆盖臂甲的金属护臂,发出沉闷的“叩、叩”声。副队长库拉斜倚在控制台边缘,她那蓝红相间的皮革战甲在幽光下泛着冷硬的光泽,兜帽边缘的金色装饰偶尔反射出一点锐利的光芒。她正用一把小巧的能量刻刀,慢条斯理地修整着自己红色利爪的尖端,姿态慵懒,仿佛置身事外。
队员库克,仅存的右眼在阴影中闪烁着计算般的光芒,他调出一组数据流,声音沙哑如摩擦的砂纸:“分析完毕。叛乱头目,‘铁颚’莫格,前船坞安全主管。核心成员二十七人,分散在三个主要区域:生活区A-7,主控室β,以及……最关键的能量核心调节站。人质,主要是被扣留的技师家属,集中在生活区A-7。强攻,人质必成盾牌。”
“能量核心……”库伦克低吼一声,他下颌那根粗长的獠牙在幽光下显得格外狰狞,“要是能让我带一队人冲进去,直接把那玩意儿砸烂……”
“然后让整个船坞连同里面几千号人给我们陪葬?”库拉头也不抬,声音带着一丝甜腻的嘲讽,却像冰锥一样刺人,“库伦克,你的脑子是不是跟你猎杀的那些泽塔巨鳄一样,只有撕咬和翻滚两种模式?”
库伦克喉咙里发出一声压抑的怒哼,额头的荣耀印记微微发亮,腹腔传来低沉的、如同岩浆翻滚的嗡鸣。库忿斯抬手,虚按一下,止住了可能的冲突。他的目光投向库拉:“副队长,你有不同的看法?”
库拉终于放下刻刀,抬起头,面具下的目光透过白色的眼部空洞,扫过全息投影,最后落在库忿斯身上。“‘铁颚’莫格,我调查过。贪婪,多疑,但极其重视他那个在阿瑞斯主星艺术学院学画的女儿。他认为那才是真正的‘体面’。”她轻笑起来,声音像是指甲刮过玻璃,“我们可以给他送上一份他无法拒绝的‘体面’。”
她站直身体,走向全息投影,手指轻盈地点在几个关键节点上。“我们需要一个诱饵。一个足够肥美,能让莫格和他所有核心成员都忍不住离开龟壳,扑上来撕咬的诱饵。”她的指尖最终停在了一个代表高价值物资运输船的图标上。“就说……有一批刚从边缘星系收缴的、蕴含独特能量的稀有矿物颜料,正好途径此地,需要临时泊靠检修。这批‘颜料’,足以让他女儿的作品在下次学院展上大放异彩,甚至打动某些‘大人物’。”
库克独眼眯起:“风险极高。莫格不是傻子。运输船需要护卫,但护卫力量不能太强,否则他不敢动手;也不能太弱,否则不合常理。”
“所以,诱饵需要足够‘真实’。”库拉接过话头,语气平淡得像在讨论晚餐菜单,“我们需要一支小队,伪装成运输船的护卫。他们要在莫格发动袭击时,‘英勇’抵抗,然后‘不幸’被俘。这会进一步降低莫格的戒心,让他相信这是一次真正的、千载难逢的机会。当他和核心成员离开坚固的据点,登上运输船,沉浸在胜利的喜悦中时……”她没有说下去,只是伸出猩红的舌头,轻轻舔过面具下缘,仿佛已经品尝到了猎物的滋味。
指挥中心内一片死寂。只有设备运转的低沉嗡鸣,以及库伦克愈发粗重的呼吸声。
“你要派谁去当这个‘诱饵’?”库列斯克的声音突然响起,低沉而平稳,如同深井中的回音。他站在阴影最浓重的角落,绿色的眼瞳像两簇鬼火。
库拉转过身,目光缓缓扫过在场的每一位队员,最后停留在站在后排的三名赤冥战士身上——库达,一个经验丰富的老兵,左臂在一次任务中被能量束擦伤,留下了永久性的扭曲疤痕;库恩,年轻,冲动,但有着野兽般的直觉,是库伦克一手带出来的;还有库玛,分队里最年轻的成员,沉默寡言,却拥有罕见的能量疏导天赋,常常协助库克进行设备维护。
“库达,库恩,库玛。”库拉的声音依旧甜美,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决断,“你们三个。库达经验老道,能应付突发状况;库恩勇猛,像那么回事;库玛……他的天赋能让运输船的引擎故障看起来更‘逼真’。”
“库拉!”库忿斯低沉的声音如同闷雷,他上前一步,巨大的阴影笼罩住库拉,“你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吗?”
库拉迎着他的目光,毫无惧色,甚至带着一丝挑衅:“队长,这是最优解。牺牲三个,保全整个船坞,完成任务,还能避免正面强攻可能带来的更大伤亡。难道你要为了三个人的安危,让整个分队去冲击能量核心,或者让人质的血染红你的怒龙之斧?”她顿了顿,语气略带讥讽,“还是说,队长您那熔岩般炽热的‘守护之心’,容不下这点必要的‘污点’?”
库忿斯的拳头骤然握紧,臂甲发出金属摩擦的刺耳声响。他死死盯着库拉,胸膛剧烈起伏,岩浆般的怒意在他眼中翻滚,却最终没有爆发出来。他比谁都清楚任务的残酷,也比谁都明白,在某些情况下,库拉那摒弃情感的“效率”确实能带来胜利。他沉重地转过头,不再看库拉,而是望向那三名被点名的队员。
库达挺直了腰板,脸上那道扭曲的疤痕在幽光下更显狰狞,他沉声道:“队长,副队长,任务需要,库达明白。”他的声音平稳,听不出情绪,只有眼底深处一闪而过的黯淡,泄露了他并非无动于衷。他想起了上次轮休时,答应给女儿带的、那种只在特定星球出产的、会发出微光的矿石。也许,再也带不回去了。
库恩则显得激动许多,他看向库伦克,眼神中带着询问和一丝不易察觉的祈求。库伦克重重地哼了一声,别过头去,拳头捏得咯咯作响,最终从牙缝里挤出一句:“……别给赤冥丢脸,小子。”
库玛的身体微微颤抖了一下,他低下头,看着自己带着些许油污的手套,喃喃道:“我……我会让引擎故障看起来……很真实。”他想起了库克前辈私下教他调试设备时,那双稳定而充满智慧的手,以及那句难得的肯定:“小子,有点天赋。”
“深空驮兽”号,下层装备整备室。
空气中弥漫着能量电池的酸味和金属抛光剂的气息。库达、库恩、库玛正在做最后的出发准备。标准制式的护卫队轻甲穿在身上,冰冷而陌生。
库恩用力地将一个能量弹夹拍进腰间的收纳槽,发出“咔哒”一声脆响,他忍不住低吼道:“为什么是我们?就因为我们‘合适’?去他妈的合适!”
库达正在调试臂甲上的通讯器,头也不抬:“抱怨改变不了任何事,库恩。记住你的角色,一个尽职尽责、试图保护货物却力有不逮的护卫。”
“尽职尽责到去送死?”库恩猛地转过身,眼睛因为愤怒而布满血丝,“库拉她根本就是……”
“库恩!”库达厉声打断他,声音不高,却带着老兵的威严,“注意你的言辞。我们是赤冥的战士,任务是第一位的。”他停下手中的动作,看向库恩,目光复杂,“活下去,想办法。别硬拼。”
库玛蹲在角落里,正小心翼翼地用工具拧紧靴子上的一个传感器接口。他的动作很慢,很专注,仿佛这样就能隔绝外界的喧嚣和内心的恐惧。库克无声无息地走到他身边,递给他一个巴掌大的、外形不规则的小装置。
“拿着。”库克的声音依旧沙哑,“小型能量干扰器,临时改的。关键时候……或许能制造点混乱,扰乱对方的能量武器零点几秒。别抱太大希望。”
库玛抬起头,看着库克那只有着冰冷理性的右眼,接过装置,紧紧攥在手心,指尖因为用力而发白。“……谢谢,库克前辈。”
库克没再说什么,只是用他那布满红色肉瘤的手,用力按了按库玛的肩膀,然后转身离开,背影在昏暗的灯光下显得有些佝偻。
库伦克抱着一箱高能量补给棒走过来,重重地放在三人面前。“吃饱点。”他粗声粗气地说,目光扫过库恩,最终落在库达脸上,“……活着回来。”这句话几乎不像命令,更像是一种无力的祈愿。
库达拿起一根补给棒,撕开包装,用力咬了一口,咀嚼着,仿佛在吞咽钢铁。“为了阿瑞斯。”他含糊不清地说,声音里听不出任何信仰,只剩下苦涩的决绝。
库恩也拿起一根,狠狠咬下,像一头被逼到绝境的困兽。库玛小口地吃着,食不知味。
整备室的气密门嘶嘶滑开,库拉的身影出现在门口。她已经换上了一套低调的深灰色技术官制服,勾勒出矫健的身形,脸上依旧戴着那副红金面具,只是兜帽上的白色羽毛不见了。她手里拿着三枚伪装成普通通讯器的定位信标和生命监测器。
“时间到了。”她的声音平静无波,走到三人面前,逐一将信标递给他们,“贴身放好。我们会看着你们。”她的目光扫过库达沉稳的脸,库恩不甘的眼神,库玛苍白的嘴唇,没有任何停留,仿佛他们只是三件即将被使用的工具。
当她将信标递给库玛时,指尖无意间触到了少年冰冷的手背。库玛猛地一颤,像被毒蛇舔舐。库拉却像是毫无所觉,收回手,转身走向气密门。
在门关闭前,她停顿了一下,背对着他们,用那甜腻而冰冷的声音补充道:“演得像样点,别浪费了……这出好戏。”
气密门彻底合拢,将整备室与外界隔绝。只剩下三个即将踏上不归路的战士,以及空气中弥漫的、令人窒息的绝望和金属的冰冷气味。
库达将最后一口补给棒咽下,拍了拍库恩和库玛的肩膀,声音恢复了往日的沉稳:“走吧。让那群杂碎看看,赤冥的兵,就算是诱饵,也是能崩掉他们牙的硬骨头。”
库恩深吸一口气,眼中的愤怒被一种近乎疯狂的决绝取代。库玛将库克给的小装置悄悄塞进内甲口袋,跟随着两位前辈,走向通往运输船的连接通道。
他们的背影,在惨白的灯光下,被拉得很长,很长,最终消失在通道的尽头,如同被巨兽吞噬。
“深空驮兽”号指挥中心,库拉看着全息投影上三个开始移动的绿色光点,面具下的嘴角,勾起一抹无人能见的、冰冷而扭曲的弧度。血蝶,已然振翅,只待猎物入网,便要舞出一场凋零与毁灭的序曲。而她身后,库忿斯紧握的拳头,指节因为过度用力而泛白,如同他此刻的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