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际尘埃如同无声的河流,在真空的帷幕下缓缓流淌,折射着遥远星群的微光,为这片死寂的空域点缀上些许虚幻的亮色。然而,在这片静谧的尘埃云深处,却潜伏着不祥的阴影——“血鸦”扎尔克的移动要塞,“不屈号”。它并非传统的钢铁堡垒,而是由数十艘大小不一、被强行焊接在一起的星舰残骸构成,扭曲的金属肢体向外狰狞地伸展,如同某种死于太空的巨兽腐烂后留下的骨架,无数舷窗后透出猩红或不稳定的幽蓝光芒,像是一只只充满恶意和贪婪的眼睛。引擎过载排放的废热在它身后拖出一道浑浊的、带着硫磺和金属碎屑气息的能量尾迹,即使隔着遥远的距离,也能通过传感器感受到那股令人作呕的、属于掠夺和毁灭的脉动。
这里是“裂爪”星云的外围,星际海盗、逃犯和叛军集团的乐园。扎尔克,这个以残忍和狡诈着称的海盗头子,刚刚完成了一次对阿瑞斯星补给线的成功劫掠,正躲藏在他的这个老巢里,享受着战利品,并筹划着下一次出击。他自信于“不屈号”的复杂结构和重兵布防,认为这里固若金汤。
他错了。
在距离“不屈号”数千公里外,一块毫不起眼、缓慢飘移的小行星阴影中,完全隐匿了能量信号和物质反应的“幽影号”突击艇,如同附着在礁石上的深海盲鱼,静静地等待着。艇内,库列斯克站在主控屏前,那双散发着诡异绿光的眼眸,正快速扫过屏幕上不断滚动的、关于“不屈号”结构分析、热能信号分布、巡逻路线规律的复杂数据流。他身上没有穿戴金刚铠甲,只穿着贴身的黑色作战服,红黑相间的肌肉纹理在昏暗的艇内灯光下微微起伏,头上那些被金属箍束缚的尖角如同静默的武器,与他整个人的气息融为一体——冰冷,专注,如同一块吸收了所有光线的暗物质。
“结构比情报显示的更混乱,新增了至少十二处外部武器平台,巡逻频率提升了百分之三十。”库克的声音从通讯频道中传来,平稳而带着一丝特有的、属于分析家的冷静苛刻。他身处“幽影号”后方的战术支援位,仅存的右眼同样紧盯着复杂的扫描数据。“内部能量读数显示,扎尔克的核心指挥室位于‘不屈号’的‘心脏’区域,被三层交替运转的能量护盾和至少四十个自动防御节点保护。强攻的代价,我们计算过。”
库列斯克的目光在屏幕上“心脏”区域的位置短暂停留,绿色的光芒微微收缩,如同瞄准镜的焦点锁定。他没有回应库克的分析,那些数据已经如同烙印般刻入他的脑海。他的手指在控制台上无声地敲击了几下,调出了几条用极淡的蓝色线条标注出的、几乎难以察觉的路径——那是库克根据“不屈号”结构弱点、能量流动间隙和巡逻盲区计算出的最佳渗透路线。
“库伦克已经在三号预设冲击点就位,随时可以制造‘噪音’。”库忿斯沉稳的声音切入频道,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量感,仿佛能透过真空传递过来。“库列斯克,记住,你的任务是让扎尔克沉默,在他按下那个能把他半个老巢和我们一起炸上天的自毁按钮之前。我们会在外部接应。赤冥的荣耀,与你同在。”
“荣耀?队长,你总是这么正式。”库拉那略带甜腻和讥诮的声音紧随其后,即使隔着通讯频道,也能想象出她面具下那抹玩味的笑容,“小库列斯克,可别让那海盗头子的血弄脏了你的新刀哦?当然,要是失手了,姐姐我会很‘心疼’的。”
库列斯克依旧沉默。他对库拉的调侃充耳不闻,如同对待船舱外永恒的真空。他的呼吸平稳而悠长,将最后检查完毕的疾窟刀能量核心嵌入腰间的武器挂载点。蓝色的刀柄,蓝白渐变的修长刀身,在昏暗光线下流动着内敛的光泽。他抬手,激活了手腕上的微型环境模拟器,身体周围的光线开始扭曲,使他逐渐融入背景,只剩下一个极其淡薄的、几乎无法被光学和常规传感器捕捉的轮廓。
“幽影号”腹部的舱门无声滑开,没有泄露出丝毫光线和气体。库列斯克如同一条脱离水面的鱼,悄无声息地滑入冰冷的宇宙空间。绝对的寂静瞬间包裹了他,只有自己血液流动和心脏搏动的声音在颅内被放大。他调整姿态,腿部肌肉微微发力,精准地蹬在一块飘过的、只有拳头大小的陨石碎片上,赋予自身一个初速,朝着远方那庞大的、如同畸形巢穴般的“不屈号”飘去。
他的移动并非直线,而是利用周围所有可借力的物体——一块较大的陨石,一根废弃的通讯天线残骸,甚至是一艘海盗小型侦察艇丢弃的垃圾——进行着一次次微小的、难以追踪的变向和加速。他没有使用任何推进器,杜绝了一切能量信号外泄的可能。宇宙的严寒透过作战服渗入,但他体内赤冥分队特有的耐性和仿佛与生俱来的对极端环境的适应力,让他忽略了这份不适。他的全部感官,都集中在前方那越来越近的钢铁巨兽,以及脑海中那条由库克标注出的、蜿蜒曲折的渗透路线上。
靠近“不屈号”的过程,像是在穿越一个由金属、能量和恶意构成的丛林。扭曲的外壳上布满了尖锐的突起、粗大的能量管道和不断开合进行检修的维护舱口。巡逻艇的引擎轰鸣着从不远处掠过,探照灯的光柱如同盲目的触手,漫无目的地扫过黑暗的空域。库列斯克紧贴着冰冷粗糙的金属外壳,在探照灯光即将扫到的前一刻,如同融化的影子般滑入一道巨大的散热鳍片阴影中,他的动作没有一丝多余,连呼吸都似乎暂时停止。他能感受到脚下金属传来的细微震动,那是要塞内部庞大机械运转和无数生命活动汇聚而成的低沉嗡鸣,其中混杂着海盗们粗野的叫嚷、能量武器充能的滋滋声,以及某种不祥的、像是巨型生物喘息般的能量循环声。
根据库克提供的结构图,一个理论上应该存在、但几乎被废弃的紧急检修通道入口,就在这片区域。库列斯克的手指在布满冷凝冰霜和宇宙尘的金属壁上缓缓移动,感受着那几乎微不可察的接缝。他的指尖传来极其细微的能量残留,这是古老的气密阀门曾经运转过的痕迹。他取出一个纽扣大小的能量破解器,将其贴在接缝处。破解器发出几乎无法听闻的高频振动,干扰并模拟着旧有的识别信号。几秒钟后,伴随着一声被压抑到极致的、如同叹息般的“嗤”声,一块直径约一米的圆形金属板向内滑开,露出一个黑暗的、散发着陈年机油和金属锈蚀气味的洞口。
库列斯克没有丝毫犹豫,身体如同没有骨骼般滑入其中,身后的入口在他进入后立刻无声关闭,将他彻底吞没在“不屈号”的内部黑暗里。
通道内部狭窄而压抑,只能容他弯腰前行。管道壁上布满了粗粝的线缆和冰冷的冷凝水,偶尔滴落的水珠在绝对的寂静中发出放大的、如同钟鸣般的声响。空气污浊,混合着润滑剂、臭氧和某种……生物排泄物的酸臭气味。他绿色的眼眸在黑暗中提供了有限的视野,如同两颗在深海中指引方向的磷火。他按照记忆中的路线,在迷宫般的管道和通道中无声穿行,避开那些传来明显脚步声和交谈声的主要通道。
一次,他需要横穿一条相对宽阔的物资输送通道。两名穿着破烂护甲、满身酒气的海盗正靠在通道口,一边用粗俗的语言抱怨着配给,一边摆弄着手中的能量手枪。库列斯克如同壁虎般紧贴在通道上方冰冷的金属横梁上,整个身体几乎与阴影融为一体。他屏住呼吸,看着下方那两个毫无察觉的海盗。他甚至能闻到他们身上浓重的汗臭和劣质酒精的味道。其中一人似乎有所察觉,疑惑地抬头看了看,但库列斯克的存在感已经降到了最低,如同他本身就是横梁的一部分。海盗嘟囔了一句,又低下头去。直到他们晃晃悠悠地离开,库列斯克才如同落叶般悄无声息地落下,继续他的潜行。
越靠近核心区域,守卫越发严密。自动防御节点的红色扫描光束如同梳子般一遍遍梳理着关键通道。库列斯克凭借着对能量流动的敏锐感知和对时机的精准把握,总是在扫描光束交替的刹那,以快得留下残影的速度穿过死角。他的疾窟刀始终未曾出鞘,但刀柄似乎与他产生着某种共鸣,一股冰冷的、渴望撕裂什么的意念隐隐传来,又被他强大的意志力压制下去。
终于,他抵达了通往“心脏”指挥室的最后一道屏障——一条长达五十米、没有任何遮蔽物的笔直金属廊桥。廊桥下方是深不见底的反应堆检修井,泛着不祥的暗红色光芒,灼热的气流向上蒸腾,扭曲了空气。廊桥尽头,是一扇厚重的、雕刻着海盗标记的合金大门,门两侧各站立着一名装备精良、眼神锐利的精英守卫,他们的能量步枪处于随时可击发的状态。大门上方,一个三百六十度旋转的监控探头正在缓慢转动。
库列斯克隐藏在廊桥起始处的结构支柱阴影里,绿色的眼眸冷静地观察着。守卫的站位几乎没有死角,监控探头的覆盖范围也几乎囊括了整个廊桥。强冲,必然会触发警报。
他缓缓抬起手,指尖在个人终端上轻点,向远在三号冲击点的库伦克发出了一个预设的信号。
几乎在信号发出的同时,从“不屈号”的另一侧外部,传来了一声沉闷的、却极具穿透力的爆炸声!紧接着,刺耳的警报声如同垂死巨兽的哀嚎,瞬间响彻了整个要塞!廊桥尽头的两名守卫身体猛地一震,下意识地扭头望向爆炸声传来的方向,虽然他们什么也看不到,但脸上的紧张和疑惑清晰可见。就连那个监控探头,也似乎微微顿了一下,扫描方向有了一丝极其细微的偏转。
就是现在!
库列斯克动了。他没有奔跑,而是如同被无形的弓弦射出,整个身体化作一道贴地疾掠的模糊影子。他的脚掌落在金属桥面上,没有发出丝毫声响,仿佛他的体重是虚幻的。灼热的气流从他身边呼啸而过,却无法阻滞他分毫。五十米的距离,在他那将金刚铠甲力量内敛运用的极致速度下,几乎是转瞬即至。
两名守卫刚刚将注意力从远处的爆炸骚动中拉回一丝,眼角的余光似乎捕捉到了什么异常,但已经太晚了。库列斯克的身影如同鬼魅般从他们中间穿过,他甚至没有拔出疾窟刀,只是双手如电般探出,精准地扼住了他们的咽喉,指关节瞬间发力。
“咔嚓。”
“咔嚓。”
两声极其轻微、几乎被远处持续不断的警报声掩盖的脆响。两名守卫眼中的惊愕和生机同时凝固,身体软软地瘫倒下去。库列斯克在他们倒地之前,迅速将他们拖到门侧的阴影处,避免了监控探头可能回转时发现异常。
他站在厚重的合金大门前,门上复杂的机械锁和能量屏障发生器散发着微弱的光芒。库列斯克没有试图破解——那太慢了。他将手掌按在门锁旁边的金属壁上,体内那股沉重如汞的赤冥能量悄然涌动,透过掌心注入金属。细微的、如同冰层破裂的“滋滋”声响起,门锁内部的精密结构在高度集中的能量冲击下,瞬间过载、熔毁。同时,他另一只手疾速挥出,疾窟刀依旧未完全出鞘,只是刀尖部位弹出少许,带着一抹冷冽的蓝光,精准地点在能量屏障发生器的核心节点上。节点应声碎裂,屏障光芒闪烁了一下,彻底熄灭。
整个过程发生在两秒之内,无声无息。
库列斯克深吸一口气,将体内奔涌的力量平息下来。他轻轻推开已经失去锁闭功能的合金大门,闪身而入。
指挥室内,与外界的警报喧嚣和之前的潜行危机仿佛是两个世界。空气里弥漫着高级合成烟草的甜腻香气和陈年酒精的味道。宽大的、由不明生物头骨打磨而成的指挥椅上,体型魁梧、脸上带着一道狰狞疤痕的海盗首领扎尔克,正背对着大门,透过巨大的舷窗,得意地看着远方因爆炸而闪烁的火光。他手里端着一杯琥珀色的烈酒,对着通讯器大声咆哮:“……对!给我顶住!肯定是阿瑞斯那帮走狗!让他们尝尝‘不屈号’的厉害!启动侧舷所有炮台!等等……什么声音?”
扎尔克似乎听到了身后极其细微的、门轴转动的声音,他猛地转过头。映入他眼帘的,是一个如同从深渊阴影中走出的身影——覆盖着红黑肌肉纹理的躯体,丛生着被金属箍束缚的尖角的头部,还有那双在指挥室昏暗光线下,散发着冰冷、死寂绿光的眼眸。
扎尔克脸上的疤痕因惊愕而扭曲,他反应极快,另一只始终放在控制台上的手猛地拍向一个醒目的、覆盖着透明护罩的红色按钮——那是连接着要塞核心反应堆的自毁装置!
他的动作不可谓不快,作为纵横星海多年的海盗头子,他的战斗经验和决断力远超常人。那只布满老茧和伤疤的手,带着足以拍碎岩石的力量,距离那个按钮只有不到十公分。
然而,这十公分,成为了他永远无法跨越的天堑。
库列斯克动了。他没有前冲,甚至没有做出明显的攻击姿态。只是握住了腰间的疾窟刀柄。
“锵——”
一声极其轻微、仿佛来自幽冥深处的金属摩擦声。那是疾窟刀出鞘的声音,轻微得如同情人的低语,却带着斩断一切的决绝。
一道凝练到极致、近乎无形的蓝白色刀气,以超越视觉捕捉的速度,撕裂空气——不,它甚至没有撕裂空气,而是仿佛将路径上的一切,包括空气、尘埃、光线,都瞬间“湮灭”了。刀气过后,留下一道短暂的、真空般的轨迹。
扎尔克的手掌,在距离红色按钮只有一厘米的地方,僵住了。他脸上的狰狞和决绝凝固了,转而化为极致的难以置信和茫然。他低头,看向自己的胸膛。
在他的心脏位置,一个边缘光滑、如同被最精密的仪器切割出的圆形窟窿,凭空出现。窟窿贯穿了他的身体,透过它,可以看到他身后舷窗外依旧在闪烁的爆炸火光。没有鲜血喷涌,因为伤口周围的血管和组织在瞬间就被那毁灭性的刀气彻底碳化、湮灭。他甚至没有感觉到疼痛,只有一种生命被瞬间抽空的虚无感。
扎尔克张了张嘴,似乎想说什么,但最终只发出一声模糊的、如同漏气风箱般的嗬嗬声。他手中的酒杯滑落,琥珀色的液体和晶莹的碎片在地毯上溅开。他那庞大的身躯晃了晃,沉重地倒在了冰冷的金属地板上,发出一声闷响。
自始至终,库列斯克没有移动一步。他站在原地,疾窟刀不知何时已经归鞘,仿佛从未动过。他绿色的眼眸平静地扫过扎尔克失去生息的尸体,以及那个近在咫尺却再也无法触碰的自毁按钮。指挥室内,只有远处隐约传来的爆炸声和警报声,以及他自己平稳得如同机械的呼吸声。
他抬起手腕,对着通讯器,以一种低沉、清晰、没有任何情绪起伏的语调,吐出了三个字:
“目标,寂静。”
频道另一端,短暂的沉默后,响起了库忿斯沉稳如磐石的声音:“收到。干得好,库列斯克。‘窟影’已确认。准备撤离,我们在预定坐标接你。”
库列斯克切断通讯,最后看了一眼这间充斥着死亡和即将来临的混乱的指挥室。他转身,如同来时一样,悄无声息地融入了“不屈号”内部错综复杂的阴影之中,只留下身后死去的海盗首领,以及一个即将因为群龙无首而陷入内乱和自我毁灭的钢铁要塞。
这次代号“无声风暴”的行动,如同投入命运长河的一颗石子,没有激起浩大的声势,却悄然改变了河流的走向。而“窟影”库列斯克的名号,如同一种无形的诅咒,开始在最凶恶的敌人高层中悄然流传——一个来自幽冥的死亡阴影,其降临之时,便是终结之刻,无声,无影,亦无从抵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