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九回(上):扶余扮盗劫商船·三策连环诛心计
玄唐王朝,长安城。
时值深秋,天高云淡,金桂飘香。本是赏菊品蟹、登高望远的好时节,唐王府内却隐隐透着一股不同寻常的凝重。自打唐王李修被那“抓爹特攻队”六位宗师“请”回王府,并用那特制的玄铁锁链“略加”看管后,这王府的后院就难得清静。
这一日,西厢小院的暖阁里,李之源正没个正形地歪在一张铺着雪白狐裘的紫檀木躺椅上,两根手指捏着一块温润剔透、内里仿佛有赤色流火徜徉的玉石,对着窗棂透进来的日光细细打量着。
“啧,这点‘温玉火髓’品相还行,是直接熔了给离剑加加温,让它烧东西更快点儿呢?”他自言自语,又瞥见旁边一个玉盒里几颗青翠欲滴、生机盎然的种子,“还是先用这‘乙木青种’试试,看能不能在暖房里催几株灵蔬出来?明珠那丫头最近总嚷嚷御厨做的点心灵气不足,亏待了她的五脏庙…”
正琢磨着哪个更有趣,珠帘哗啦一响,一身靛蓝锦袍的秦玉龙脚步匆匆地走了进来,平日里总是带着三分笑意的桃花眼此刻微凝,手中捏着一封粘着三根黑色羽毛的信函。
“之源,出事了。”秦玉龙的声音不高,却带着一丝罕见的冷冽。
李之源懒洋洋的姿态收敛了些,坐直身子,接过信函:“能让咱们的秦大军师变脸色,看来不是小事。”他展开信纸,目光迅速扫过,脸上的闲适慵懒如同被寒风吹散的薄雾,瞬间消失得无影无踪,取而代之的是一片沉静的冰寒。
信是东海巡弋的、隶属于风行商行武装镖局的高速快艇,通过紧急信道加急送来的。文字简练,却字字滴血。
三日前,一支由五艘大型海舶组成的风行商行船队,在距离扶余国海岸约百里的公海海域,遭遇大规模、有组织的“海盗”袭击。船队满载着价值近五十万金的货物,其中包括准备进贡内廷的极品苏绣、官窑秘色瓷,以及李之源私下收购、打算用来尝试炼制“艮剑”的几箱“深海沉银”和“星辰铁”。
来袭者船只型号不一,看似乌合之众,但进退攻守极有章法,配合默契。先是远程火箭覆盖,重点打击风帆和舵楼,旋即数倍于商船护卫的快船迅猛贴近,跳帮接舷。对方作战极其悍勇,手段更是狠辣,目的明确——不仅要劫掠货物,更要杀人灭口,毁船沉迹!
商船队的护卫多是镇远镖局的好手,以及王强亲手训练出的老兵,拼死抵抗,浴血奋战,但寡不敌众,兼之对方有备而来,终究不敌。四艘货船被焚毁击沉,一艘被掳走。船员伤亡惨重,随船账房、工匠死伤逾百人。只有一艘位于队尾、伪装成普通补给船实则经过王强特别改造的快艇,凭借加厚的装甲、特殊的水密隔舱和远超这个时代的高速动力,在浓烟与混乱中侥幸挣脱,带回了这血淋淋的噩耗。
幸存的水手和一位重伤的镖师在信中赌咒发誓,指认那些“海盗”虽然衣着杂乱,但口音明显夹杂扶余国沿海地区的俚语,行动迅捷,令行禁止,那股子悍戾的行伍气息,绝非寻常海盗能有。他们在搏杀中甚至看到了对方几柄制式奇特的弯刀,与扶余水师装备的“环首鳕纹刀”极为相似。
“扶余…”李之源缓缓吐出这两个字,声音平静,却让一旁的秦玉龙感觉周围的温度都降了几分。他手中的信纸被修长的手指攥紧,边缘微微扭曲。
损失的钱财他并不太在意,风行商行赔得起。但他愤怒于对方的卑劣无耻,痛心于那些信任他、为他奔波卖命的船员和镖师的伤亡!这不仅仅是挑衅,这是赤裸裸的屠杀和羞辱!
“现场可有抓到活口?或者留下任何确凿的、能指向扶余官方的物证?”李之源抬起眼,眸光锐利如剑。
秦玉龙摇摇头,面色凝重:“对方手脚非常干净。撤退时,不仅带走了所有伤亡同伴,连破损严重的船只都用缆绳拖走,海面上几乎没留下什么像样的漂浮物。我们的人冒险在沉船附近搜寻,只找到一些断裂的、制式混杂的箭簇和几片崩口的刀斧碎片,其中部分工艺和材质,确实与扶余军中之物相似,但细查之下,所有可能标识来源的编号、印记都被提前刻意磨去了,无法作为官方证据。”
就在这时,院外传来沉重的脚步声和一声压抑着怒火的低吼。
“源哥儿!玉龙!”
帘子被猛地掀开,王强大步闯入,他显然已经得到了消息,一双虎目赤红,额头青筋暴起,身上还穿着练功的短打,浑身肌肉虬结,散发着骇人的热气。跟在他身后的程度,那张总是笑嘻嘻的粉嫩小脸此刻也气得通红,手里还无意识地攥着一支画笔。
“直娘贼!扶余那群穿种!王八蛋!竟敢扮海盗动咱们的人!抢咱们的货!”王强一拳砸在旁边的花梨木桌案上,发出“咚”一声闷响,桌案上的茶杯震得跳了起来,“源哥儿,还等什么!点齐兵马!俺这就去军营找叔父调兵!不把他扶余那几个破港口轰平了,俺王强两个字倒过来写!”
程度也挥舞着画笔,尖声道:“就是!太下作了!强子哥,我跟你去!我要把他们国王的画像画满了王八,贴遍他们全国!”
李之源抬手,制止了躁动的两人。他深吸一口气,强行压下翻腾的怒火,眼神变得冰冷而深邃,如同结冰的海面。
“出兵?调兵?”李之源的声音冷静得可怕,“那是最后的手段,而且,正中了他们的下怀。”
他站起身,走到悬挂着的巨幅东海舆图前,手指点向扶余国的位置。
“扶余,虽非超级大国,但国力不弱,尤其水师战船坚利,士卒彪悍,常年在苦寒之海操练,战力不容小觑。其国与我玄唐东北边境接壤,陆路多山险关,海路岛礁密布,地形复杂,易守难攻。一旦开启战端,绝非小事。陛下虽知我等受辱,但若无铁证,仅凭商队一面之词和这些无法定罪的残片,如何能说服满朝文武,轻易发动国战?即便陛下力排众议,大军远征,胜负难料,即便胜了,也必是杀敌一千自损八百的惨胜,劳民伤财,空耗国力。”
他转过头,看着三位义愤填膺的死党,嘴角勾起一抹冰冷彻骨的弧度:“他们敢如此做,就是算准了我们没有铁证,难以用官方名义报复,只能吃下这个哑巴亏。他们躲在‘海盗’这层皮下面,想着既能抢个盆满钵满,又能恶心我们,还不用承担后果。打得好算盘!”
“难道…难道就这么算了?!”王强不甘地低吼,拳头捏得咯咯作响。
“算了?”李之源轻笑一声,那笑声里没有半分暖意,只有令人胆寒的戾气,“明刀明枪,阵前对决,那是英雄好汉,也是莽夫所为。他们喜欢玩阴的,喜欢披着海盗皮当遮羞布?”
他目光缓缓扫过秦玉龙、王强、程度,一字一句道:“那咱们就陪他们玩玩更阴的!不仅要扒了他们的海盗皮,还要抽了他们的筋,断了他们的根!让他们疼到骨子里,元气大伤,却连喊一声疼的理由都找不到!打落牙齿,也得让他们和着血自己吞回去!”
“玉龙,强子,度儿,”李之源的声音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决断,“这次,咱们自己来。不动朝廷一兵一卒,就用咱们风行商行的方式,用咱们的钱,用咱们的脑子,给扶余国上下,好好上一课!让他们永远记住,动了不该动的东西,会是什么下场!”
……
翌日,玄唐王朝会。
果然有与风行商行交好,或是单纯看扶余不顺眼的御史,出列风闻奏事,提及东海商路不靖,有大型商队遭遇海盗袭击,损失惨重,言语之间,隐晦地将疑点指向了扶余国。
龙椅上,皇帝李琰面色沉静如水,心中却早已波澜起伏。他昨夜便收到了李之源通过特殊渠道递进来的密信,详述了事件经过、惨重损失以及目前缺乏实证的窘境。他心中同样愤怒,但身为帝王,顾虑更多。
不等玄唐的官员们进一步发挥,位列朝班之中的扶余国驻长安使节金朴源,立刻扑通一声跪倒在地,竟抢先一步,呼天抢地起来,演技之精湛,令人叹为观止。
“皇帝陛下!皇帝陛下明鉴啊!天大的冤枉!这真是天大的冤枉啊!”金朴源以头抢地,哭声凄惨,“我扶余国小民弱,一向谨守臣礼,视玄唐为父邦,年年进贡,岁岁来朝,感恩戴德尚且不及,岂会行此等卑劣无耻、人神共愤的强盗之举?这定是那茫茫大海上无法无天的悍匪所为!听闻…听闻玄唐这支商队规模庞大,船坚货重,或许…或许是行事过于张扬,引来了穷凶极恶的海盗巨寇窥视?亦或是…与其他海上势力结怨,被人报复所致?”
他倒打一耙,不仅将责任推得一干二净,反而暗示是玄唐商队自己招摇,或者得罪了别人,才引来祸事。最后,他更是捶胸顿足,哭诉道:“此事如今传得沸沸扬扬,已严重损害我扶余国百年清誉!恳请陛下圣裁,务必严查真凶,还我扶余一个清白!另外…另外也请陛下务必约束本国商贾,日后航行海上,还需谨慎低调,莫要再越界私贸,引发不必要的事端啊!” 言下之意,竟还想反咬一口,指责玄唐商人越界,暗示被抢活该,甚至隐隐有索赔之意。
朝堂之上,玄唐群臣顿时炸开了锅,尤其是一些武将,气得须发皆张,纷纷出列请战,要求严惩扶余。
然而,老成持重的文臣们,如宰相秦长河(秦玉龙的祖父)等人,虽也面色不虞,却不得不站出来,指出目前证据不足,若贸然兴师问罪,恐师出无名,陷国家于不义,反遭周边各国非议,建议慎重。
龙椅上,皇帝李琰看着下方扶余使节精湛的表演,又扫过群情激愤却又无可奈何的臣子们,心中冷笑连连,面上却依旧是一片平静的威严。他缓缓开口,声音沉稳,压下了殿内的嘈杂:
“金使者所言,也并非全无道理。海疆万里,波涛凶险,盗匪难靖,历来是商路大患。此事,朕已知晓,自会派遣得力人手,详加勘查。若查明果真是无法无天的海盗所为,朕必发天兵,绝不姑息,定还东海一个朗朗乾坤,也给贵国一个交代。”
他话锋微微一顿,目光落在金朴源身上,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压迫感:“至于越界私贸之说…空口无凭,金使者还需慎言。我玄唐商贾,历来守法,航行贸易,皆有法度可依。若无实证,此类言论,还是休要再提,以免伤了两国和气。”
一番话,不软不硬,既没有立刻兴师问罪,让扶余抓到把柄,也没让对方的倒打一耙得逞,稳稳地掌控住了朝堂的节奏。
金朴源还想再辩,却被皇帝那淡淡的目光一扫,心头一寒,终究没敢再继续撒泼,只得悻悻然谢恩退下。
退朝之后,朝堂上的风波很快便传到了唐王府。
李之源听着秦玉龙的复述,脸上没有丝毫意外之色,仿佛一切早已在预料之中。
“陛下圣明,如此处置,最为妥当。”李之源轻轻吹了吹茶杯里浮着的嫩叶,“接下来,台面上的戏唱完了,该咱们台下的角儿登场了。”
依旧是那间隐秘的书房,巨大的东海及扶余国地图铺在宽大的桌案上。李之源、秦玉龙、王强、程度四人围聚周围,气氛肃杀而又带着一种奇异的兴奋。
秦玉龙手持一根细长的玉尺,点在扶余国的疆域上,开始了他的剖析,眼中闪烁着智谋的光芒:
“扶余,立国于东北苦寒之地,虽疆域不算小,但境内多山,可耕良田稀少,物产并不丰饶。其国民虽悍勇,但国力根基实则脆弱。其国所需之优质稻米、布匹、药材、铁器,尤其是打造兵甲的精铁、治疗刀剑创伤的金疮药等,超过六成依赖从我国进口。其国库收入,则主要依靠出口海产干货(如鲍参翅肚)、珍珠、皮货以及境内几处贫瘠金银矿的出产。”
“故而,要击垮他们,无需一兵一卒渡海。攻其必救,断其根基即可。”秦玉龙玉尺轻敲地图,发出笃笃的轻响,“计策可分三步:”
“第一计,‘劣币驱逐良币,釜底抽薪’。即刻起,风行商行联合所有与我们交好的商会,甚至可以让利给其他中小商会,以略低于成本的价格,向扶余国大规模、持续性地倾销量大管饱的陈年旧米、粗劣布匹。同时,暗中派人,在扶余境内高价收购他们本土出产的、本就有限的优质米粮和布匹。双管齐下,只需一两个月,其国内市场必被劣质廉价的我国货物冲垮,本土农桑纺织之民无利可图,顷刻破产,民生根基动摇。此为其一。”
“第二计,‘锁喉断筋,禁运战略’。由我们王府出面,或请陛下默许,由兵部、市舶司等部门,‘恰好’在这个时期加强对出口物资的‘安全检查’,尤其对前往扶余方向的商船,‘严格’核查货物。精铁、优质稻种、常用药材(特别是金疮药、伤寒药等),一律以‘货源紧张’、‘规格不符’、‘需优先保障军用’等理由,彻底禁绝出口至扶余。一粒米、一斤铁都不许过去!我要让他们军队的刀剑无处修补,伤员的伤口无药可医!此为其二。”
“第三计,‘金融抽血,汇率打击’。利用我们风行银号以及关联银号在东海贸易圈的绝对影响力,集体、同步大幅压低扶余铜钱对玄唐铜钱、金银的汇率。对外统一宣称,是因扶余国内局势不稳,商业风险急剧升高。让他们拿着同样多的扶余钱,能买到的我国货物急剧减少,而其出口货物换回的财富也大幅缩水。其国库财政,必如雪崩般崩溃。此为其三。”
程度听得两眼放光,兴奋地接话道:“光让他们肉疼没钱还不行,还得让他们丢人丢到姥姥家!把他们那层遮羞布彻底撕烂!看我的!”
他拿起炭笔,在空中虚画着:“我立刻就去组织长安城里最好的那帮‘说书先生’、‘街头诗人’,还有咱们书局养着的那几个笔杆子最毒的落魄秀才,给他们加钱!让他们连夜编几十段扶余王室‘抠门小气’、‘穷疯了假扮海盗劫掠邻商’、‘国王昏聩无能太子蠢如肥猪’的顺口溜、打油诗、讽刺歌谣!词要俚俗,调要上口,保证那些扶余大字不识一个的渔夫樵子都能听懂会唱!”
“还有!”程度越说越兴奋,“我再亲自执笔,画他十几幅扶余君臣的滑稽丑图!把他们国王画成独眼龙抠脚海盗,太子画成流着哈喇子傻笑的肥猪,丞相画成尖嘴猴腮的账房先生!然后让雕版匠人连夜刻印他几万张,夹在咱们卖过去的那些便宜米和粗布里,‘免费赠送’!保证让他们扶余国从王宫到茅厕,到处都是他们的‘光辉形象’!”
王强早已按捺不住,摩拳擦掌道:“好!玉龙和度儿这招够阴…够厉害!那俺呢?俺干啥?总不能光看着你们耍手段,俺老强就在边上摇旗呐喊吧?”
李之源笑了笑,拍了拍王强的肩膀:“强子,你的任务,最关键,也最直接。你立刻去咱们的‘武装镖船队’,挑最精锐、最胆大、嗓门最大的弟兄,装备上最新式、威力最大的弩炮(我让工坊给你加急调拨一批刚试制好的‘破浪连环弩’),然后就以‘加强东海商路巡弋,清剿残余海盗’的名义,正常出航。”
他走到地图前,手指点在扶余国最重要的港口城市“金津港”外海:“然后,‘恰好’在扶余国下个月举行他们最隆重的那场‘海神祭’大典,他们国王会亲临金津港海边高台,率领文武百官和全城百姓祭祀海神的时候,把船队开到他们领海线之外,最近的地方,进行一场大规模的、真刀真枪的‘实弹演习’。”
李之源眼中闪过一丝冰冷的厉色:“记住!给弟兄们下死命令!一颗石头、一支弩箭,都绝对不许越过他们的领海线!但是,动静要给老子弄到最大!弩炮能射多远就射多远,箭矢密度能多密就多密!巨石砸落的海域,离他们的海岸线越近越好!我要让他们在海神祭最庄严神圣的时刻,听着咱们震耳欲聋的弩炮声,看着咱们砸起的冲天水柱祈祷!我倒要看看,到了那个时候,他们的海神,还保不保佑得了他们!”
王强恍然大悟,脸上露出狞笑:“嘿嘿!源哥儿,你这招太损了!俺喜欢!保证办得妥妥的!绝对吓得他们魂飞魄散,屁滚尿流,还以为咱们天兵天将真的要踏平他金津港了!”
“不仅如此,”李之源补充道,“演习的时候,找几十个嗓门洪亮、会喊扶余话的弟兄,架上铁皮喇叭,对着他们海岸那边可劲儿喊。内容嘛…就喊‘玄唐风行,护佑商旅’、‘严厉打击海盗,维护东海靖平’、‘玄唐威武,四海臣服’!正大光明,气死他们!”
计策已定,四人眼中都燃烧着跃跃欲试的火焰。
一场无声无息、却足以致命的经济、文化、心理复合打击战,悄然拉开了帷幕。东海之上,风起云涌,而风暴的中心,却似乎并非战场。
(上回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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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九回(下):风起东海连环计·阎罗一笑慑扶余
计策既定,唐王府这台庞大的机器立刻高效运转起来。无数指令通过风行商行隐秘的渠道发出,如同无形的蛛网,迅速蔓延向玄唐各地以及与扶余相关的贸易节点。
秦玉龙坐镇总账房,运筹帷幄。他首先以风行商行的名义,向所有有贸易往来的商会发出密函,许以薄利或未来订单优先等条件,协调统一步调。同时,动用庞大的资金,开始在全国范围内,尤其是江南鱼米之乡和蜀中织造重地,大规模扫货,目标明确——品质低下、价格低廉的陈米和粗布。
命令所至,风行商行设在沿海各大港口的货栈率先行动。堆积如山的陈年糙米、带有霉味的布匹被迅速清理出来,装上一艘艘货船。这些往日里只能低价处理甚至用来喂养牲畜的货物,此刻被赋予了新的“使命”。
几乎在同一时间,一批精干的商业伙计携重金潜入扶余国境内,秘密接触当地的大小粮商布商,以高出市面两三成的价格,大量收购他们手中品质稍好的粮食和布匹。起初,扶余商人还欣喜若狂,以为天降横财,纷纷出货。但很快,他们就笑不出来了。
数日之后,第一批来自玄唐的“低价倾销”货物抵达扶余各大港口。那价格低得令人瞠目结舌,甚至连成本都不够!扶余本土的米商和布商一开始还试图抵抗,但很快就被这汹涌而来的廉价洪流冲得七零八落。他们仓库里那些成本更高的粮食布匹再也无人问津,资金链迅速断裂。无数小商人破产,农民看着辛辛苦苦打下的粮食卖不出价钱,欲哭无泪。扶余国内的民生基础,开始悄然瓦解。
与此同时,第二把“锁喉之剑”悄然落下。玄唐边境的市舶司和关卡,突然变得“格外认真”起来。所有运往扶余方向的货物,尤其是铁器、药品、优质稻种等,都受到了前所未有的“严格核查”。不是“规格不符玄唐标准”,就是“货源紧张,优先供应内地”,或者干脆需要“无限期等待安全检查结果”。总之,各种冠冕堂皇的理由之下,这些扶余国急需的战略物资,被硬生生地卡在了国门之内。
扶余国内,铁价、药价开始飞涨,尤其是军队急需的锻造精铁和治疗刀伤的金疮药,很快在黑市上炒到了天价,还有价无市。军队的装备维修陷入停滞,医官们巧妇难为无米之炊,怨声渐起。
第三记“金融抽血”接踵而至。风行银号率先宣布,鉴于近期东海贸易风险加剧,大幅调低扶余铜钱对玄唐铜钱及金银的汇率。消息一出,其他与风行关系密切的大小银号纷纷跟进。仿佛一夜之间,扶余国的货币就变得如同废纸一般。扶余商人惊恐地发现,他们出口货物换回的玄唐铜钱所能购买的物资锐减,而进口任何东西的成本都成倍增加。国库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得干瘪,官员和军队的饷银发放都开始变得困难重重。
然而,这还仅仅是开始。
程度负责的“文化攻击”很快展现了其刁钻恶毒的威力。一批批看似普通的商船,在卸下那些廉价米布的同时,也将一种无形的“货物”撒入了扶余国的市井乡野。
朗朗上口、极尽嘲讽之能事的歌谣和顺口溜,首先在码头、酒馆、集市这些鱼龙混杂之地流传开来。
“扶余王,穷光光,龙袍改成乞丐装;没钱买米下锅灶,脱下裤子当海盗!” “金津港,浪头高,国王太子是草包;抢了商船笑嘻嘻,不知阎罗已磨刀!” “海神祭,敲破锣,官兵扮贼笑呵呵;若是玄唐天兵到,看你还能往哪躲?”
词句俚俗,旋律简单,却像瘟疫一样迅速传播。就连街边的顽童,都能笑嘻嘻地唱上几句。这些歌谣如同毒刺,狠狠扎在扶余国的脸面上,更是动摇了底层百姓对王室的信任。
紧接着,那些程度亲手绘制的丑化画像也开始悄然出现。被画成独眼龙、獠牙外露、正在抠脚的扶余国王;肥胖蠢笨、流着口水、头戴海盗帽的太子;尖嘴猴腮、打着算盘、背后藏着带血尖刀的丞相…这些画像被印在粗糙的纸张上,夹杂在货物里,被风吹到街上,甚至被人偷偷贴在官衙的墙壁上、城门的告示栏旁。
扶余官府气急败坏,四处收缴销毁,却根本禁绝不了。越是禁止,流传得越快,百姓私下议论得越是热烈。各种“国王之所以扮海盗是因为国库真的空了”、“海神发怒不再保佑扶余”的流言蜚语开始甚嚣尘上,人心惶惶,王室的威严扫地。
扶余国王在深宫里接到各地雪片般飞来的告急文书,气得砸碎了心爱的玉盏,却又无可奈何。经济上的打击是实打实的,那些流言蜚语和丑陋画像更是让他火冒三丈却又无处发作。他严令边境军队保持克制,绝不能给玄唐任何动武的借口,同时只能期盼着即将到来的海神祭,能够借助神明的威望,重新凝聚民心,稳定局势。
他并不知道,一场针对海神祭的、最致命的打击,正在海上酝酿。
王强亲自率领着由三十艘最新型、最坚固的武装镖船组成的庞大船队,已经悄然抵达了扶余国外海。船队偃旗息鼓,静静地潜伏在波涛之下,如同等待猎物的鲨群。船上的水手和镖师们,多是经历过上次劫船事件的老兵,个个憋着一股怒火,摩拳擦掌。新式的“破浪连环弩”已经架设完毕,巨大的弩箭在阳光下闪烁着冰冷的寒光,投石机旁堆满了打磨光滑的石弹。
终于,扶余国最重要的节日——海神祭到了。
这一日,金津港彩旗招展,人山人海。海岸边的高台上,铺设着华丽的地毯,摆放着丰盛的祭品。扶余国王身着隆重的祭服,面色肃穆(仔细看还能看出一丝强撑的镇定),率领着文武百官,虔诚地向着波澜壮阔的大海行礼,祈求海神保佑来年风调雨顺,国泰民安,渔业丰收。万千百姓跪伏在地,口中念念有词,气氛庄严肃穆。
祭典进行到最高潮,国王手持祭文,深吸一口气,正准备朗声诵读,将人民的祈愿上达天听——
轰!!轰!!轰!!!
突然,如同晴天霹雳,一连串沉闷如雷、震耳欲聋的巨响,从遥远的海平面猛然炸响!
所有扶余人都被这突如其来的巨响吓得浑身一颤,惊愕地抬头望去。
只见视野尽头,玄唐武装镖船的庞大舰队如同浮出海面的巨兽,列成整齐而富有压迫力的战阵!船身侧舷的挡板落下,露出一排排令人胆寒的弩炮发射口!
下一刻,无数巨大的石弹被投石机抛射而出,划破长空,带着凄厉的呼啸声,狠狠地砸在扶余领海线之外不远处的海面上!
嘭!嘭!嘭!嘭!
巨石砸落,激起一道道冲天而起的水柱,仿佛海面上升起了一片白色的森林!紧接着,便是更加密集刺耳的尖啸声!那是数以百计的巨型弩箭离弦的声音!它们如同死亡的蜂群,遮天蔽日地掠过海面,狠狠地扎进更远处的海水之中!
虽然没有任何一块石头、任何一支弩箭越过那条无形的领海线,但那近在咫尺的毁灭性能量展示,那震耳欲聋的轰鸣,那冲天而起的水柱,那密密麻麻钉入海中的箭矢……所带来的心理冲击和威慑力,远比真正的攻击更加令人恐惧!
高台上的国王,手中的祭文啪嗒一声掉落在脚下,脸色瞬间变得惨白如纸,身体不受控制地微微颤抖。文武百官们目瞪口呆,有的甚至腿一软,瘫坐在地。底下原本虔诚跪拜的百姓们,此刻早已乱作一团,尖叫惊呼声、哭喊声、孩童的啼哭声混杂在一起,方才的庄严神圣荡然无存,只剩下无边的恐惧、慌乱和屈辱。
海神?在这一刻,玄唐战舰的弩炮轰鸣,就是唯一的神谕!它无比清晰地传递着一个信息:你们的祈祷毫无意义,你们的生死,只在玄唐一念之间!
这还没完!
就在扶余国人惊魂未定之际,玄唐的船队中,几十个经过精心挑选、嗓门洪亮如钟的大汉,站上船头,举起铁皮卷成的巨大喇叭,运足内力,用带着玄唐口音却足够清晰的扶余语,齐声呐喊起来:
“玄唐风行!护佑商旅!” “严厉打击海盗!维护东海靖平!” “玄唐威武!四海臣服!” “恭祝邻邦海神祭——风平浪静!”
最后一句“风平浪静”,伴随着又一轮震耳欲聋的弩炮齐鸣,显得无比的讽刺和刺耳!
金津港的海神祭,彻底成了一场灾难性的闹剧和屈辱的展示。祭典草草收场,国王在一片混乱中被侍卫狼狈地护送回宫,据说回去后就吐了血,一病不起。
经此一击,扶余国上下彻底陷入了经济崩溃、民心离散、信仰动摇、军事威慑的巨大困境之中。国内物价飞腾,民怨沸腾,军队士气低落,王室威信扫地。
扶余国王躺在病榻上,气得浑身发抖,却又毫无办法。他知道是谁干的,清清楚楚!但他能说什么?能做什么?抗议玄唐商人的正常贸易行为?抗议玄唐船队在公海演习?抗议玄唐的银号调整汇率?还是抗议那些不知道从哪里冒出来的歌谣和画像?每一条都站不住脚,每一条都只会自取其辱,等于承认了自己就是那个“海盗”!
最终,在巨大的内外压力下,他只能打落牙齿和血吞,做出了最屈辱的决定。再次派出使节,不是抗议,而是带着最谦卑的国书,低声下气地向玄唐皇帝上书,痛哭流涕地“哭诉”国内遭遇了“前所未有的天灾人祸”和“凶残海盗的持续威胁”,国力凋敝,民生艰难,“恳求父邦皇帝陛下垂怜”,给予“经济援助和物资支持”,帮他们渡过难关。
皇帝李琰在朝堂上收到这封言辞恳切、极尽卑微的国书时,嘴角忍不住微微上扬。他轻咳一声,掩去笑意,故作沉重和关切地表示:“邻邦遭此厄难,朕心甚痛。虽乃天灾海盗所致,然我玄唐身为宗主,岂能坐视?定当鼎力相助。”
他当场“慷慨”地表示,已责令国内信誉卓着、实力雄厚、且“深受海盗之害”的“风行商行”,尽快与扶余国接洽,“酌情”提供一些商业贷款和紧急物资援助,“以显两国邦交之谊”。
而另一边,李之源早已准备好了一份利息高得吓人、条款苛刻至极的“援助”协议,等着扶余国的使节来签。协议规定,扶余国必须以未来十年的海关税收、三处最大的珍珠捕捞场和一座银矿的开采权作为抵押,才能获得这笔“救命的”贷款和那些他们急需的、原本就是来自玄唐的“援助”物资。
唐王府内,暖阁生香。
李之源与三位死党再次聚首,举杯相庆。桌上摆着精致的点心和时令水果,气氛轻松愉悦。
“痛快!真是痛快!哈哈哈哈哈!”王强一口饮尽杯中琥珀色的葡萄酿,畅快大笑。这段时间他亲自统领船队,在海上演练阵型,指挥若定,最后在金津港外完美执行了威慑任务,胸中一股郁垒之气尽去,只觉得浑身气血奔涌,无比通畅。笑着笑着,他周身气息陡然一变,变得更加凝练、雄浑,仿佛打破了某种无形的壁垒,内力自行高速运转起来,眼中精光湛然!
“哈哈哈!好!强子,恭喜!百尺竿头更进一步,正式踏入先天之境!”李之源感知敏锐,立刻察觉,大笑着举杯祝贺。
秦玉龙和程度也纷纷恭喜。程度得意地拿出他最新创作的、已经在扶余宫廷内部偷偷流传开的、国王跳海逃生的连环画稿给大家传看,引得众人哄堂大笑。秦玉龙则拿着那份刚刚拟好的、等待扶余使节画押的“贷款”协议草案,眼中闪烁着精明算计的光芒,仔细推敲着每一个字的细节。
东海之上,经此一役,“风行商行”的玄龙旗号,变得比许多国家的海军战旗更令人敬畏。商船所至,宵小避易。而那位隐藏在商行背后,看似只知吃喝玩乐的唐王次子李之源,也多了个令扶余国上下咬牙切齿却又恐惧到了骨子里的绰号——
“东海阎罗”!
这个名号,随着海风,迅速传遍了东海诸国以及玄唐沿海,成为了一个无人敢轻易触犯的禁忌。
(下回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