宁王大军在播州休整数日后,携带着充足的补给,继续沿官道南下,向矩州(贵阳) 方向行进。
队伍中,多了一辆特制的马车。伤势虽未痊愈但已能坐起的苗人猎头岩刚与其女阿雅被安置其中,由孙悬针的弟子随车照料。
周景昭特意吩咐,务必让岩刚好生休养,以待其日后引见黑苗峒主。
大军行进在黔中群山之间,道路愈发崎岖,两侧山势险峻,密林深箐,雾气时聚时散,气氛显得有些凝重。
这一日午后,大军前锋正欲通过一处相对狭窄的山谷隘口时,前方斥候飞马来报!
“报——!启禀王爷!”斥候队长卫风的亲信单膝跪地,声音急促,“前方隘口处,聚集了数百名苗人!男女皆有,手持刀枪弓弩、锄头棍棒,堵住了去路! 为首几人情绪激动,高声叫嚷,要求…要求我军立刻释放他们的‘猎头’岩刚头领,否则…否则便不死不休,绝不让我军通过!”
帐内众人闻言,神色皆是一凛!最担心的情况还是发生了!
周景昭面色沉静,并未动怒,反而问道:“我军前锋可曾与之发生冲突?”
斥候回道:“回王爷,鲁宁将军已令前锋停止前进,结阵戒备,弓弩上弦,但未主动出击。 对方也只是堵路喊话,并未放箭冲阵。目前正在对峙!”
“好!鲁宁处置得当。”周景昭赞许地点点头,心中暗自庆幸早已严令全军不得轻易与当地人冲突。
他立刻下令:“传令全军,停止前进,原地结阵戒备!没有本王命令,任何人不得擅自动武,违令者斩!”
“是!”
命令迅速传下,训练有素的宁王军立刻由行军状态转为防御状态,刀盾手在前,长枪手居中,弩手在后,阵型严整,杀气凛然,却引而不发。
对面的苗人见状,似乎也更加紧张,呼喊声愈发响亮,虽然听不懂具体苗语,但那股愤怒与决绝之意,清晰可辨。
周景昭对身旁的谢长歌、齐逸道:“二位先生,看来是青竹寨的苗民不见岩刚回去,又见大军过境,误会我等扣押甚至加害了他们的猎头,故前来要人。此乃义举,其情可悯,其行虽鲁莽,却不可强硬应对。”
齐逸点头:“王爷明鉴。此刻化解误会,远比杀退他们重要。 若动刀兵,则前功尽弃,仇怨更深,正中了前朝余孽下怀。”
谢长歌道:“当请岩刚壮士出面,方可化解。”
周景昭颔首:“正是此意。”他转身对亲兵道:“去请岩刚壮士和阿雅姑娘过来,小心一些。”
很快,岩刚在女儿阿雅的搀扶下,来到周景昭的车驾前。他虽脸色仍显苍白,但眼神锐利,显然已听到了外面的动静。
“王爷,”岩刚声音低沉,“可是我们寨子里的人来了?”
周景昭点头:“正是。他们误以为本王扣押了你,特来讨要。壮士你看……”
岩刚脸上露出又是感动又是焦急的神色:“这些莽撞的家伙!王爷对我有救命之恩,他们怎可如此无礼!王爷,请允我上前与他们说个明白!”
周景昭道:“壮士伤势未愈,不宜走动。这样,本王与你同乘此车,驶到阵前,你亲自与他们解释,如何?”
“如此甚好!多谢王爷!”岩刚感激道。
周景昭的驷马高车在亲卫的簇拥下,缓缓驶向队伍最前方。鲁宁见状,立刻令前锋军阵让开一条通道。
马车驶到阵前停下。周景昭命人掀开车帘,与岩刚一同出现在车辕之上。
只见前方隘口处,黑压压站满了数百名身着靛蓝染布苗服、头缠青帕或佩戴银饰的苗民,男女老少皆有,手持各式武器,甚至还有猎弓和竹弩,个个面色愤慨,眼神警惕地盯着庞大的军队。为首几位身材魁梧、脸上有着刺青的苗人汉子,正激动地挥舞着弯刀,用苗语大声呼喊着什么。
当他们看到马车出现,尤其是看到周景昭身旁,虽然脸色苍白但明显还活着的岩刚时,嘈杂的呼喊声顿时一滞,所有人都愣住了,脸上露出难以置信的神色。
“阿伯!阿叔!兄弟们!”岩刚深吸一口气,用尽力气,以苗语对着人群高声喊道,声音虽因伤势而有些虚弱,却清晰传遍了隘口:“我没事!你们快把武器放下!不可对王爷无礼!”
人群一阵骚动,为首的几位苗人汉子面面相觑,一时有些反应不过来。
一位看似头领的老者上前几步,警惕地看了一眼周景昭,用生硬的汉语夹杂着苗语喊道:“岩刚!你……你没死?他们没害你?你是不是被他们挟持了?”
岩刚急忙摇头,指着自己胸前包扎的伤口,激动道:“阿伯!你糊涂啊!这位是朝廷的宁王殿下!是 救命恩人 ! 前日我同阿雅进山采药,遇到了刚产崽护犊的母虎!差点命丧虎口!是王爷麾下的几位女勇士神兵天降,杀了那大虫,救了我父女性命!”
他指着周景昭:“王爷不仅救了我们,还派了 神医 为我治伤! 你们看!”他扯开一点衣襟,露出缝合整齐的伤口:“这伤得多重!若不是王爷的神医用了神术,我早就死了!王爷待我如上宾,让我在车中养伤,你们怎可恩将仇报,拦路动武?”
他又指向身后的军队:“王爷大军过境,秋毫无犯,公平买卖,是为了去南边平定叛乱,剿灭那些祸害我们苗寨的奸贼(指前朝余孽)!不是来打我们的!”
岩刚的话,如同巨石投入平静的湖面,在苗人群中引起了巨大的震动!他们看着岩刚确实还活着,而且伤势得到了处理,再听他言辞恳切,不似作伪,脸上的敌意和愤怒渐渐被惊愕、疑惑和一丝羞愧所取代。
那为首的老者迟疑了一下,问道:“岩刚,你……你说的是真的?他们真是救了你?不是害你?”
“千真万确!”岩刚重重点头,甚至有些急了:“阿伯!我岩刚何时说过假话?王爷若是歹人,何必救我,何必为我治伤?何必让我好吃好喝养着?早就一刀杀了我,或者拿我当人质逼你们就范了!”
这时,阿雅也从车厢里探出头,用苗语急切地喊道:“阿公!阿爸说的是真的!王爷是好人!那些姐姐好厉害,杀了老虎!神医伯伯救了阿爸!”
女儿的话,更是让苗人们信了大半。人群中的紧张气氛明显缓和下来,许多人悄悄放下了手中的武器。
那老者脸色变幻,最终长叹一声,对着周景昭的方向,扔下了手中的弯刀,躬身行了一个苗礼,用生硬的汉语道:“宁…宁王殿下,是我们鲁莽了…错怪了好人…请王爷恕罪…”
他身后的苗人们见状,也纷纷放下武器,躬身行礼。
周景昭见状,心中松了口气,脸上露出温和的笑容,朗声道:“诸位请起!不知者不罪!你们为救头领,不畏强敌,重情重义,本王甚是佩服!”
他继续道:“岩刚壮士伤势未愈,还需静养。待他痊愈,本王还要请他引见,拜会贵寨峒主,有要事相商,共谋苗寨福祉。 还请诸位先行回寨,告知峒主与寨老,本王大军过境,绝不扰民,公平买卖,只为平叛安民。 待本王见过峒主,自有厚礼奉上,以表歉意与诚意。”
那老者闻言,更是羞愧,连连摆手:“不敢不敢…王爷大量…我们这就回去,禀告峒主…”
岩刚也道:“阿伯,你们先回去,告诉峒主事情经过。我伤好些了,就带王爷去见峒主。”
老者点头,再次对周景昭行了一礼,便招呼着苗人们,收起武器,如同潮水般迅速退入了两侧的山林之中,消失不见。
一场险些爆发的流血冲突,就这样因周景昭的事先谨慎、岩刚的及时出现和坦诚解释而消弭于无形。
周景昭看着退去的苗人,对岩刚郑重道:“多谢壮士出面解围。”
岩刚摇头:“王爷说哪里话,是岩刚该谢王爷救命之恩,更谢王爷宽宏大量,未与我那些莽撞的族人计较。”
周景昭微微一笑:“壮士重义,族人亦重义,此乃好事。”他随即下令:“大军解除戒备,继续前进! 通过隘口时,各营需加倍警惕,但绝不可主动挑衅!”
“遵命!”
大军再次开拔,顺利通过隘口。经此一事,全军上下对王爷“攻心为上”、严明军纪的策略有了更深的理解,也更加谨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