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朝会上的雷霆之威,迅速传遍长安。
二皇子周昱被削爵贬为郡王、责令就藩的消息,如同投入滚油的冷水,在几位核心皇子及其阵营中引发了剧烈而复杂的反应。
太子周载回到东宫,屏退寻常宫人,只留下太傅何文州、杜衡、典书令裴柔等核心心腹。
他脸上那刻意维持的病弱憔悴之色淡去不少,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深沉的凝重,眉头紧锁,不见丝毫喜悦。
“殿下,二皇子此番虽未彻底垮台,但已形同流放,于大位再无威胁,实乃一大胜利,为何殿下仍忧心忡忡?”杜衡略带不解地问道。
周载缓缓摇头,声音低沉:“胜利?孤看未必。孤装病隐忍至今,一是为避开前朝余孽‘幽皇’的锋芒,二是为引蛇出洞,让老二、老三、老四他们尽情表演。 如今‘幽皇’在京势力虽被玄鸦重创,却未竟全功,匪首潜逃。而老二……孤本欲借此机会,借他与高句丽勾结之事,将其彻底钉死,永绝后患!”
他语气中带着一丝不甘与疑惑:“但他今日这番‘断尾求生’,认罪缴赃,以退为进,做得如此干脆利落,绝非他往日性情所能为!这背后必有高人指点!更让孤心惊的是,我们竟对此毫无察觉!我们的情报,必然出了极大的纰漏! 是谁在关键时刻点醒了他?是惠妃?还是他府中那个一直被我们低估的郭信?或是……另有其人?”
裴柔轻声道:“殿下,是否是我们逼得太紧,反而促使他们内部做出了最明智也是最残酷的选择?”
“或许吧。”周载深吸一口气,“但更重要的是,经此一役,孤已无法再继续‘病’下去了。 孤已从暗处走到了明处,老二这个最大的靶子倒了,接下来,所有人的目光都会聚焦于东宫。老三……绝不会放过这个机会。”
他看向何文州与杜衡:“太傅,杜先生,孤需要你们以最快速度,重新梳理我们的情报网络,尤其是老二府邸和惠妃宫中的消息来源,必须查清昨夜至今,到底发生了什么!孤要知道,是谁,用什么方式,让一头犟驴变成了狡狐!”
“是!”何、杜二人肃然领命。太子党的喜悦被巨大的疑虑和紧迫感所取代,他们意识到,一场真正的较量,或许才刚刚开始。
相较于东宫的凝重,景王府的气氛则显得格外沉静。三皇子周墨珩挥退了前来道贺或打探消息的寻常门客,只与首席谋士姜琰(伯玉)于密室对坐。
“伯玉,你怎么看?”周墨珩把玩着一枚玉珏,眼神幽深。
姜琰沉吟道:“殿下,祸福相依。二皇子倒台,去一蠢敌,固然是好事。但太子之势,自此再无制衡,恐将一家独大。陛下为平衡朝局,或许会稍加扶持殿下以抗衡东宫,但殿下目前实力,尚不足以正面缨其锋芒。”
“不错。”周墨珩点头,“所以,眼下绝非冒头之时。我们必须比以往更加谨慎,甚至要……更加‘低调’、‘谦恭’。 太子如今站在明处,他的一举一动都会被人用放大镜审视。而我们,要继续扮演好‘沉稳干练、专心政务’的角色,尤其是接待高句丽使团之事,绝不能出任何差错。”
他顿了顿,嘴角勾起一丝冷意:“另外,派人,以‘同情’、‘慰问’的名义,给咱们那位二哥送份厚礼。他现在众叛亲离,这份‘雪中送炭’的情谊,说不定将来哪天就能用上。至于他留下的那些势力……暂时不要主动去碰,以免引火烧身。 静观其变,等太子先去清理,我们再看准时机,捡拾一些无主之财便可。”
周墨珩的决定是全面收缩,静观其变,在太子最风光的时候,隐藏好自己的爪牙。
与两位兄长的沉重和谨慎不同,四皇子周朗晔回到府中后,脸上却带着一种压抑不住的、跃跃欲试的神情。他立刻召来了自己的几位幕僚。
“诸位,机会来了!”周朗晔语气中带着兴奋,“二哥倒台,其门下那些官员门客如今必是人心惶惶,如无头苍蝇!这些人,正是我等可以大力吸纳的对象!”
一位幕僚提醒道:“殿下,此时吸纳二皇子旧部,是否会过于明显,引来太子甚至陛下的忌惮?”
周朗晔笑道:“诶,岂能直接吸纳?本王素有‘贤王’之名,自然要做符合名声的事情。如今雪灾,京畿之地百姓困苦,本王欲在府中举办一场‘雪中送炭’文会,邀请京中名士、清流官员乃至一些……无所依归的才学之士,共同吟诗作赋,募捐筹款,用以赈济灾民!”
他眼中闪着精光:“如此一来,既可彰显本王仁德,博取声名,又能在一种‘风雅’、‘公益’的氛围中,自然而然地接触、考察乃至吸引那些失了靠山又有真才实学之人。即便其中有些曾与二哥交往,此刻也是弃暗投明,寻求为国效力的机会嘛!太子哥哥和三哥忙于大事,这等‘琐碎’的慈善之事,就由本王来代为操劳吧!”
四皇子的反应是抓住机会,扩大自身影响力,并以“贤”之名,行拉拢之实,试图在两位兄长的夹缝中,快速壮大自己的势力。
二皇子的失势,如同一场突如其来的地震,改变了长安权力的地貌。太子从幕后走向台前,心中充满疑虑;三皇子蛰伏更深,图谋后动;四皇子则试图趁乱而起,扩大地盘。一场新的、可能更加复杂的博弈,已然悄然展开。
与此同时,汉王府澄心阁内,周景昭亦将朝会结果告知几位心腹。
谢长歌(玉麟)首先开口,冷峭一笑:“断尾求生,倒是聪明了些。看来惠妃和那谋士郭信倒是没白忙活。削爵郡王,徙鄣县…主公,您这位二哥,提前出局了。往后长安,表面水清,底下漩涡更急。”
陆望秋(九凤)从实务角度分析:“公子,二皇子失势,其门下在六部尤其工部、户部、漕运的一些关系网必然星散。其中或有能吏干才,此刻正惶惶不安,是我等暗中甄别、吸纳的良机。需隐秘进行。”
玄玑目光沉静,预警道:“鸣远兄与陆小姐所言有理。然更需警惕。太子势焰正炽,下一步必巩固权威,清扫障碍。殿下近日因献策赈灾,颇得圣心,恐已引起东宫注意。三皇子少一制衡,必更加隐忍蛰伏。殿下处于两者之间,当以‘静’制‘动’,以‘实’避‘虚’。全力办好赈灾之事,积累声望与实力,方是立足之本。吸纳人手,需极谨慎,宁缺毋滥。”
青崖子抚须点头:“玄玑所言甚是。福祸相倚。少一恶邻,确是好事,能更专注自身。然木秀于林,风必摧之。景昭,你近日所为,已渐露锋芒,往后需更加谨言慎行。”
周景昭沉声道:“诸位所言,深合我意。二哥结局,虽是咎由自取,然帝心难测可见一般。于我警示颇多:一是情报之重;二是行事需更周密。”他做出决断:“当下之要,精修内功,不争虚名。”
此时,谢长歌话锋一转,神色深邃:“主公,二皇子之事,恰印证昔日为您谋划的‘出京之路’,非但不是迂回,反是通天坦途。”
他指向西南舆图:“南中爨氏,骄横日久,叛乱之火,迟早复燃。一旦有变,朝廷必遣大军。殿下若能以亲王之尊,主动请缨,或督运粮草,或抚慰地方,甚至争取领一偏师,便可名正言顺跳出长安棋局,于边陲培植真正属于自己的力量!汉中虽好,终是腹地,受制颇多。唯有走出去,掌握实际的事权,尤其是……兵权,方是真正的立足之本!”
“兵权”二字,重若千钧。
周景昭眼中锐光迸射,豁然开朗:“鸣远先生所言,如醍醐灌顶!以往所思,多在朝堂谋划、财货积累、民心声望。然经此一事,再看历代兴替,方知一切若没有足以守护它的力量,终是水中花、井中月,顷刻间便成泡影!手中无兵,终是棋子,而非棋手!”
他当即道:“西南若真有变,确是天赐良机!我会加派人手,严密监控南中动向,收集兵要地志、部落关系、势力分布……我们要做第一个能清晰奏报危局并提出方略之人!”
决策既定,周景昭思维愈发敏锐,展现出超越时代的眼光。他问陆望秋:“如今府库及工坊所得,多以何形式存储?”
陆望秋答:“多为铜钱,亦有部分绢帛,少量金银。”
周景昭摇头:“铜钱笨重,绢帛易损。若依鸣远先生之策,将来需远行西南,或有大宗财物需隐秘转移,此二者皆极为不便。自今日起,府库收支,除日常必需外,逐步将结余兑换为黄金!黄金价值高昂,体积小,便于携带隐藏,正是战略储备与转移之首选!”
陆望秋美眸一亮:“殿下高见!望秋竟未思及此层!确是如此!便立刻调整策略,暗中通过可靠渠道,分批兑换黄金储存!”
最后,话题回到西南兵事缺乏将领。周景昭微蹙眉:“若真有机会领兵,我等目前尚缺乏能冲锋陷阵、独当一面的将领之才。”
青崖子闻言笑道:“景昭,你真是有猛将而不自知啊!”
周景昭一怔:“师父此言何意?”
青崖子抚须:“远在天边,近在眼前。你府上那位来蹭饭的大个子、天生神力的鲁宁,莫非忘了?”
“鲁宁?”周景昭想起那憨厚壮硕、心思单纯却能力扛千斤的汉子,苦笑,“师父,鲁宁确是天赐神力。然其心智未开,淳朴如孩童,只知听令而行,不通兵法,不晓变通,如何能为将?”
青崖子哈哈一笑,眼中闪烁智慧与神秘的光芒:“璞玉需雕琢,浑金需火炼。你只知其钝,未见其璞。此子心性纯良,如同一张白纸,反倒最易塑造!你且放心,将他交给为师一段时日,老夫自有办法……届时,定还你一个能冲锋陷阵、忠勇无匹的虎将!至于兵法谋略,非一朝一夕能成,然为先锋猛将,陷阵摧锋,足矣!”
周景昭深知师父手段,虽仍有疑虑,但更多期待:“既如此,鲁宁便拜托师父了!若能成,他日西南若有用武之地,鲁宁或可为我等手中一把无坚不摧的利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