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租车碾过圆明园南门的石子路时,陈云望着车窗外坍圮的影壁,喉结动了动。这是他第三次以身份踏足此地——前两次是跟着倪东升师父做考古记录,最后一次是十年前陪师父最后一次来,那时师父咳着血说:小云,有些东西,比命还金贵。
大宫门到了。司机嘟囔着,您要的文源阁旧址,还得往里走两公里。
陈云付了钱,仰头望那座只剩五间屋架的门殿。琉璃瓦碎成渣,檐角铜铃只剩半截,风过时发出哑哑的响。他摸出怀里的红色安全帽扣在头上——这是从修缮工地顺的,帽檐还沾着水泥灰。
同志,修文源阁的?门岗的老保安眯眼瞧他,今儿风大,注意安全。
陈云点头,把工装外套拉链拉到顶。他太熟悉这套说辞了,前世跟着师父混在考古队时,总用这身行头混进禁区。此刻安全帽下的黑发被风吹乱,他望着门内绵延的断壁,忽然想起倪东升说过:圆明园的地,埋着比《四库全书》更重的秘密。
文源阁旧址被铁栅栏围着,锈迹斑斑的栏杆间缠着野葛藤。陈云猫腰钻进去时,裤脚勾住根断铁丝,一声撕开道口子。
小同志,里面危险!栅栏外传来喊叫,是上午遇见的修复工老张,那片假山底下常冒水,去年还淹死过野猫!
陈云挥挥手:我熟!
荒草没过膝盖。陈云踩着碎瓷片前行,鞋跟总被什么硌着——是半枚青花瓷片,胎底沾着黑褐色的渍,他蹲下身摸了摸,心里一沉:这是乾隆官窑的釉色。
溥伟的地图...他默念着,脑中浮现那幅用朱砂绘在丝绢上的草图,文源阁小湖,假山为记。可眼前只有荒草、碎石,连个水洼都寻不见。
直到那座倒卧的假山撞入视线。
假山用太湖石堆叠,半边埋在土里,石缝里钻出几丛芦苇。陈云绕着它走,发现石根处的水草格外茂盛,青苔爬满石面,却独独避开了假山中心。他蹲下身扒开草,指尖触到片冰凉——是水。
怪事。他低语。
陈云脱鞋时,脚趾冻得发僵。零下五六度的天,他只穿条内裤站在岸边,哈出的白气瞬间结成霜。
一声,他扎进水里。
刺骨的冷瞬间穿透皮肤,陈云咬着牙游向假山。水下视线模糊,他却凭着感知开了——青砖碎石填满了假山四周,唯独中心有处两米见方的空洞,泉水正从石缝里汩汩涌出。
呼...他浮出水面换气,水珠顺着下巴滴在冰面,这水...怎么是温的?
再潜下去时,他摸到了泉眼。正方形的石口,边长约七八公分,喷出的水流带着细沙,在洞底冲出个小漩涡。陈云伸手探进去,指尖触到片粗糙的纹路——像是某种雕刻的边角。
龙纹?他心跳加速。
陈云浮出水面时,老张还在栅栏外嚷嚷:小同志!真要出事可别喊救命!
他裹紧外套,盯着掌心的水痕。这水温不对,普通地下水冬天该是刺骨的,可这里的水像泡过药草,暖得人发懒。他想起师父说过,圆明园地下有温泉脉,当年乾隆为修文源阁引了温泉水护书。
难道...他摸出黑卡,卡面的蟠龙纹在掌心发烫,这泉眼通着地库?
陈云重新下水,游向泉眼。这次他带了潜水镜,水下视线清晰许多。泉眼石口的龙纹渐渐清晰——是五爪团龙,和故宫九龙壁的纹路如出一辙。
师父的笔记...他喃喃,文源阁地库,以龙纹为钥。
指尖触到龙纹的瞬间,石口突然震动。陈云慌忙后撤,却见石缝里渗出细沙,缓缓露出半截青铜锁链。
这锁链...他瞳孔微缩。锁链上铸着内务府三字,是乾隆年间的制式。
陈云趴在冰面喘气时,手机在兜里震动。是老邹头:小陈,帽儿胡同18号签了!房主急着出国,便宜你五十万!
他盯着手机屏幕,又看了看冰下的青铜锁链。老邹头的话像根针,扎破他方才的激动——这宅子,怕不是什么善茬。
邹老,我明天去看。他回得敷衍,手指无意识摩挲着锁链上的刻痕。
上岸时,陈云的脚刚沾地就僵住。冰面映出他的倒影,身后站着个穿灰布衫的老人。
小陈。老邹头的声音带着笑,我就说你该来文源阁。
陈云猛地转身。老人的手里,攥着半块和泉眼龙纹一模一样的青铜残片。
我爹当年守文源阁。老邹头的声音轻得像叹息,他说,这锁链拴着的不是财宝,是...是咱们的命。
寒风卷起荒草,掠过两人脚边。陈云望着冰下翻涌的泉水,忽然明白——这一局,从他踏进潘家园那刻起,就注定要走到这里。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