路灯在长安街上拉出昏黄的光带,苏小小蹲在清华校门口的梧桐树下,眼泪砸在青石板上,洇出一个个深色的圆斑。身边三个女同学急得直搓手,王璐攥着半凉的糖炒栗子:小小你怎么了?陈哥又没惹你...
他哪是没惹我...苏小小抽抽搭搭抹了把脸,是我犯浑。
她想起今晚在烤肉店的场景。陈云起初输了两局,她原以为这赌局不过尔尔,直到第三局他连赢五把。女孩们起哄陈哥开天眼,她偏不信邪,借着三分醉意逼问。陈云说听力好时,她盯着他耳后淡青的血管,忽然觉得那抹颜色像极了爷爷书房里宋瓷的开片——她竟鬼使神差地想信了。
后来他送她们回校,她故意走在最前头,听着他沉稳的脚步声在身后半步。路过未名湖时,她差点绊倒,他及时扶住的手掌温热干燥,指节有常年盘玩文物的薄茧。那一刻她心跳如擂鼓,偏要嘴硬:别碰我!我自己能走!
此刻树影摇晃,她听见远处传来出租车鸣笛,才惊觉自己在这蹲了半小时。女同学把她拽起来:再不走宿管要锁门了!她踉跄着往校门跑,泪眼模糊间,仿佛看见陈云的身影还立在烤肉店门口,黑色风衣被夜风吹得猎猎作响。
明天...明天我去道歉。她对着空气喃喃,却不知该往哪儿找他。
陈云没回酒店。沈梦如给的钥匙在口袋里硌着大腿,他想起那姑娘说李洪基这宅子风水极旺,你住着准顺。出租车穿过南锣鼓巷,车窗映出他微蹙的眉——这条胡同他熟,从前跟着师父逛古玩市场,总见达贝子府的朱漆大门紧闭,门墩上的石狮子缺了只耳朵。
师傅,帽儿胡同6号停。
车刚刹稳,陈云便闻到股熟悉的檀香味。青砖墙根下堆着新劈的松枝,门廊下的灯笼被风掀起一角,露出积善人家的褪色匾额。他摸出钥匙插进锁孔,一声,广亮大门应声而开。
院内灯火通明。陈云站在影壁前,月光透过檐角铜铃筛下碎银,照见影壁上松鹤延年的砖雕——和他师父书房挂的那幅拓本分毫不差。
好个李洪基。他低笑一声,抬脚跨进二进院。过厅前两株老石榴树正开着花,红得像滴在宣纸上的朱砂。东厢房的窗纸上映出家具轮廓,他凑近一瞧,黄花梨的圈椅,百宝阁里摆着汝窑茶盏,连茶盘里的茶宠都是他认得的麒麟送子老泥料。
全套明式家具,连包浆都没换。陈云摸了摸茶盏底,李洪基这是把当年的老物件全淘回来了。
转过垂花门,后罩房的门虚掩着。他推开门,檀香味更浓了,混着股淡淡的墨香。靠墙的博古架上摆着几件瓷器,他扫了眼——康熙青花缠枝莲将军罐,乾隆粉彩百鹿尊,都是顶级的官窑。
到底是大佬。陈云摇头,把从潘家园捡的漏儿一一收进多宝阁最下层的樟木柜。最后掏出老邹头那四件不值钱的东西:两串佛珠被他随手丢进垃圾桶,剩下玉牌和那串阴沉木佛珠搁在书案上。
月光爬上书案时,陈云正对着玉牌发怔。
和田白玉的油润度让他想起师父说过的话:好玉是有生命的,你得能感觉到它在呼吸。这块玉牌便是如此,上手温凉,却又很快暖起来,像握住了段活的历史。
陆子冈的风格。他指尖抚过浅浮雕的山水,你看这皴法,简练却有意境,典型的刀笔写意师父曾说,陆子冈的玉牌存世极少,尤其是这种山水题材,他雕山水不画图纸,全凭手感,一块玉得琢磨半个月。
陈云翻过来,背面刻着极小的款。他瞳孔微缩——市面上仿子冈款的玉牌能堆成山,可这枚的刀工,连师父见了都要拍案叫绝。
老邹头啊老邹头...他把玉牌收进锦盒,你连陆子冈的真迹都认不出,难怪被人坑。
真正让他犯难的,是那串阴沉木佛珠。十八颗珠子油亮得像浸过桐油,可无论他用指甲掐、用钥匙撬,都纹丝不动。最后他咬咬牙,抽出龙鳞匕首——这把刀跟了他三年,削铁如泥,却从没想过要用来对付串佛珠。
的一声轻响,第一颗珠子裂开条细缝。陈云用镊子夹出块羊皮纸,薄得透光,却空无一字。他又割开第二颗、第三颗...直到十八颗全剖开,十八张羊皮纸整整齐齐码在书案上。
搞什么名堂?陈云捏起一张凑到鼻端,有股极淡的沉香味。他忽然想起《洞天清录》里提过,古人用茶油写密信,干了便无痕迹,遇油则显。
他倒了点茶油在纸上,轻轻擦拭。
第一张空白。第二张还是空白。陈云额头渗出汗,直到第十张——
淡褐色的字迹慢慢浮现:山戎秘窟,星陨之地,玉匣藏钥,七月望日。
他猛地坐直身子,后面的字还没显全,但七月望日几个词像重锤敲在心上。老邹头临走前说的矿眼即佛眼,许宇辉提过的山戎部落崖居,还有这串佛珠里的密信...所有线索突然串成了线。
第十一张纸显字:亲王补服非衣,乃图。
陈云攥紧纸张,忽然明白老邹头为何执意要回那件补服——不是念想,是那上面绣着矿脉图!
窗外传来夜枭啼鸣。陈云把羊皮纸小心收进保险箱,又盯着那串裂开的佛珠发怔。老邹头到底知道多少?他说的被识货的人看见会有危险,指的难道就是这些密信?
清华园的围墙外,苏小小抱膝坐在石凳上。手机屏幕亮了又灭,她始终没按下那个备注的号码。
他肯定睡了。王璐揉着困乏的眼睛,明天再去道歉吧。
苏小小望着宿舍楼的路灯,忽然想起陈云割佛珠时的专注。他垂着眼,睫毛在眼下投出小扇子似的影子,手指沾着木屑,却比任何时候都好看。
或许...他根本没生气。她小声说,我那么刁难他,他都没甩脸子。
风掀起她的裙角,远处传来末班车的报站声。她摸出包里的薄荷糖,是陈云在烤肉店塞给她的——当时他说喝了酒吃这个解腻,语气淡淡的,却让她记到现在。
明天。她把糖纸叠成纸船,明天我带着糖船去找他。
贝子府的正房里,陈云重新铺开羊皮纸。茶油浸润后,更多字迹显露:许氏藏鼎,伪作惑众;邹氏守窟,身不由己;陈郎持钥,七月启封。
他盯着陈郎持钥四个字,摸出怀里的黑卡。卡面的蟠龙纹在月光下泛着幽光,和羊皮纸上的暗纹竟有几分相似。
窗外传来细碎的脚步声。陈云迅速将羊皮纸收进暗格,抄起案头的镇纸。
回答他的是片落叶,打着旋儿落在门槛上。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