福记古玩店内,空气里弥漫着老木头、旧纸张和淡淡樟脑丸混合的陈旧气息。午后的阳光透过临街的玻璃窗斜射进来,在擦拭得锃亮的红木柜台上投下斑驳的光影。柜台后,老板李广强正唾沫横飞地向柳轩和赵福来推销那尊金光闪闪、却透着一股子新气的“金佛”,脸上的笑容带着商人特有的精明和一丝不易察觉的急切。
陈云的目光却如同被磁石吸引,牢牢钉在柜台上那幅徐徐展开的山水画卷上。
五平尺的宣纸,装裱考究,绫边略显陈旧。画作本身却显得平庸甚至拙劣——山峦堆砌,笔法散乱,墨色浮艳,树木如同僵硬的木棍,溪流毫无生气。典型的清中期民间画匠仿名家之作,且是仿得极差的那种,毫无神韵可言。难怪赵福来觉得“哪里不对”,这画连“形似”都勉强,更遑论“神似”。
然而,就在陈云眉头微蹙,准备移开目光的刹那!
嗡——!
丹田深处,《秘藏心鉴》的鱼形真炁毫无征兆地微微一颤!一股极其微弱、却带着穿透性的清凉气息瞬间涌入双目!
眼前的景象骤然一变!
那层拙劣的山水画面如同被投入石子的水面,荡开一圈圈无形的涟漪!在涟漪之下,一幅截然不同的画面如同沉潜的蛟龙,在灰蒙蒙的“水底”若隐若现!
山川雄浑!云气蒸腾!楼阁精巧!人物生动!
那笔触!那墨韵!那构图!那意境!与表面那层拙劣的仿作相比,简直是云泥之别!更有一股磅礴、古雅、历经岁月沉淀的“文气”透过灰蒙蒙的阻隔,隐隐散发出来!
夹层!
这幅看似一文不值的劣画之下,竟然藏着另一幅画!而且看那惊鸿一瞥的气韵,绝非俗物!
陈云心中剧震!强行压下翻腾的心绪,脸上不动声色,目光却如同最精密的探针,再次落回那幅画上。这一次,他看得更加仔细,不再看画面内容,而是专注于纸张本身。
纸张是清中期常见的竹料宣纸,质地偏硬,色泽略显灰黄。装裱的绫边是晚清常见的“米色回纹锦”,磨损程度与画芯纸张的老化程度……存在细微的差异!画芯纸张边缘与绫边接壤处,有几处极其细微的、几乎难以察觉的二次粘合痕迹!若非陈云目力惊人,又有真炁加持,绝难发现!
“老板,”陈云抬起头,目光平静地看向还在推销金佛的李广强,语气随意地问道,“这幅山水……看着有些年头了,就是画工差了点。怎么卖?”
李广强被打断了推销,有些不悦,瞥了一眼那幅画,随口道:“哦,那个啊?清中期的仿品,画得是不怎么样,不过好歹是老东西。你要的话……给五千块港币拿走,当个装饰挂家里也行。”
五千港币?陈云心中冷笑。这老板要么是真不识货,要么就是在装糊涂。下面那层画,单凭那股透出来的磅礴文气,价值就远超这个数!
他脸上露出犹豫之色,手指在粗糙的画面上轻轻拂过,感受着纸张的厚度和那层“灰蒙蒙”阻隔的质感:“五千……贵了点吧?这画工,实在不敢恭维。三千怎么样?”
“三千?”李广强皱了皱眉,似乎觉得陈云在压价,又看了看旁边明显对金佛更感兴趣的柳轩和赵福来,挥挥手道:“行行行,看你诚心要,三千给你!就当交个朋友!”
“好,成交。”陈云爽快地掏出三叠千元港币放在柜台上,动作干脆利落。
柳轩和赵福来都愣住了。他们叫陈云来是帮忙掌眼的,怎么他自己倒先买了幅明显是垃圾的画?赵福来更是忍不住低声道:“小陈大师,这画……”
陈云对他使了个眼色,示意稍安勿躁,然后对李广强道:“老板,麻烦帮我包起来,小心点。”
李广强见生意做成,虽然是小钱,但蚊子腿也是肉,脸上又堆起笑容,麻利地用旧报纸将画卷好,递给陈云。
陈云接过画,对柳轩和赵福来道:“柳少,赵老,这里人多眼杂,我们找个安静的地方说话。”
三人走出福记古玩店,拐进旁边一条相对僻静的小巷。巷子深处有家老旧的茶餐厅,人不多,陈云要了个角落的卡座。
刚坐下,赵福来就迫不及待地问道:“小陈大师,那幅画……到底有什么玄机?我看就是幅劣仿啊!”
柳轩也一脸好奇地看着陈云。
陈云没有立刻回答,而是小心翼翼地将那卷旧报纸包裹的画放在桌上。他深吸一口气,目光变得无比专注,仿佛眼前的不是一幅画,而是一个沉睡千年的秘密。
“赵老,柳少,”陈云的声音低沉而清晰,“这幅画……是‘画中画’。”
“画中画?!”赵福来和柳轩同时惊呼出声!
“没错。”陈云点点头,手指轻轻拂过画卷的边缘,“表面这层清中期的劣作,是后来覆盖上去的‘遮羞布’。它的下面……藏着另一幅画!而且,年代更早,画艺……天壤之别!”
他顿了顿,眼中闪烁着锐利的光芒:“更关键的是……这覆盖的手法,用的是古法‘揭层覆背’!不是简单的裱糊覆盖,而是将原画芯的‘命纸’(托裱画芯的第一层纸)连同部分画意一起小心揭下,再将这层劣作覆盖上去,重新托裱!手法极其高明,若非特殊原因,或者像我这样……”他指了指自己的眼睛,“很难发现端倪!”
赵福来倒吸一口凉气!他是行家,自然知道“揭层覆背”意味着什么!这需要极高的装裱技艺和对古画纸张特性的深刻理解!通常是为了掩盖原画过于珍贵或敏感的身份!他看向那卷画的眼神瞬间变得无比炙热!
“那……下面藏的是什么画?”柳轩的声音带着一丝激动。
“现在还不能完全确定,”陈云谨慎地说道,“但从刚才惊鸿一瞥的气韵和笔意来看……极有可能是明代的大家手笔!而且……风格上,隐隐有‘仇英’的工细妍丽和‘文徵明’的清雅书卷气!”
“仇英?!文徵明?!”赵福来差点从椅子上跳起来!这两位可是明代吴门画派的扛鼎人物!他们的真迹,在拍卖场上都是千万乃至上亿级别的重器!如果这下面真是其中一位的真迹……那三千港币买下的,就是一座金山!
“小陈大师!快!快想办法看看!”赵福来急不可耐。
陈云却摇了摇头:“赵老,稍安勿躁。‘揭层覆背’的古画,最忌急躁。强行剥离,稍有不慎,就会损伤下面的原画,甚至毁掉整幅作品!需要极其专业的手法、工具和环境。”
他看向柳轩:“柳少,我记得你在香江有私人艺术顾问和修复工作室?”
柳轩立刻会意:“有!设备齐全!就在中环!我马上安排!”
半小时后,柳轩位于中环顶级写字楼内的私人艺术修复工作室。
巨大的工作台上方,无影灯洒下柔和而明亮的光线。那幅“画中画”被小心翼翼地平铺在特制的、带有负压吸附功能的工作台上。
一位头发花白、戴着放大镜、神情专注的老修复师(柳轩的御用顾问,姓周)正屏息凝神,用最细的镊子和特制的软化剂,一点点处理着画卷边缘那细微的二次粘合痕迹。他的动作轻柔得如同在抚摸婴儿的皮肤,每一次下镊子都慎之又慎。
陈云、柳轩、赵福来三人围在工作台旁,大气都不敢出,目光死死盯着周师傅的动作。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工作室里只剩下镊子划过纸张的细微沙沙声和几人压抑的呼吸声。
终于!
周师傅用镊子尖轻轻挑起一角覆盖的劣画边缘,然后用一把极其细薄、如同柳叶般的特制竹刀,沿着那几乎看不见的接缝,极其缓慢、平稳地探入!
嗤……
一声极其轻微的、如同纸张撕裂般的声响!
覆盖在表面的那层清中期劣作,被竹刀缓缓挑起一个指甲盖大小的缝隙!
就在缝隙出现的刹那!
一股更加浓郁、更加纯粹、带着明代文人特有清雅与书卷气的磅礴“文气”,如同被压抑了数百年的洪流,猛地从缝隙中喷薄而出!
周师傅的手猛地一颤!眼中爆发出难以置信的惊骇光芒!他迅速调整放大镜的角度,凑近那小小的缝隙,仔细看去!
“天……天啊!”周师傅的声音带着无法抑制的颤抖,如同梦呓般喃喃自语,“是……是它!真的是它!”
“周老,是什么?!”柳轩急声问道。
周师傅猛地抬起头,看向陈云,眼中充满了震惊和敬畏:“陈……陈大师!您……您真是神眼!”他深吸一口气,声音带着一种朝圣般的激动:
“下面这幅画……是明代仇英的《桃源仙境图》!而且是……仇英晚年为挚友文徵明祝寿所绘的……未落款本!”
轰!
如同惊雷在三人脑中炸响!
仇英!《桃源仙境图》!未落款本!
这三个词组合在一起,意味着什么?!
意味着这是仇英巅峰时期的倾力之作!意味着它承载着两位明代书画巨匠的深厚情谊!意味着它从未见于任何着录,是真正的传世孤品!其艺术价值和历史价值……无法估量!
赵福来激动得老脸通红,死死抓住工作台边缘才没让自己晕过去!
柳轩更是目瞪口呆,看向陈云的眼神如同在看一个行走的奇迹!三千港币……买下仇英的传世孤品?!这已经不是捡漏了!这是……点石成金!是神迹!
陈云心中也是波澜起伏,但面上依旧保持着冷静。他看向那小小的缝隙,缝隙之下,隐约可见仙山缥缈,楼阁精巧,人物衣袂飘飘,一派世外桃源的超然景象!笔法之精妙,设色之雅致,意境之高远,远非表面那层劣作可比!
“周师傅,”陈云沉声道,“能安全剥离吗?”
周师傅深吸一口气,压下心头的惊涛骇浪,眼神重新变得无比专注和坚定:“能!虽然需要时间,手法也要极其小心,但……我有把握!给我三天!不!两天!我保证让这幅被埋没了数百年的珍宝……重见天日!”
“好!”陈云点点头,“那就拜托周师傅了!这幅画……暂时存放在柳少这里。剥离完成后,再议归属。”
柳轩连忙道:“陈兄放心!我这里的安保级别是银行金库级别的!这幅画在这里,绝对安全!”
陈云的目光再次落在那幅只露出一角的惊世画作上,心中却并无太多欣喜,反而升起一丝警惕。
仇英真迹……为何会被用如此高明的手法掩盖?
是谁做的?为何要这么做?
这幅画的重现……又会引来怎样的风波?
香江这潭水下的暗流,似乎因为这“画中画”的发现,变得更加汹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