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室内的空气仿佛凝固了千年。尘埃悬浮在微弱的光线里,如同被时光遗忘的微尘。陈云的动作放得极轻、极慢,指尖带着一丝难以察觉的微颤,拂过那卷异常厚重的画卷。
当他的指尖触碰到那温凉细腻、带着岁月沉淀的丝绢表面时,一股难以言喻的悸动瞬间传遍全身。这触感……绝非寻常纸帛!是上等的、历经千年依旧柔韧的素色熟绢!画卷的卷轴两端,是打磨得温润如玉的紫檀木,入手沉甸甸的,带着一种内敛的贵气。
他小心翼翼地解开两端系着的、早已褪色却依旧坚韧的暗金色丝绦。左手稳稳按住左侧卷轴,右手则如同托着易碎的琉璃,极其缓慢、均匀地向外推动右侧卷轴。
**沙沙……**
极其细微的绢帛摩擦声在寂静的石室中响起,如同历史的低语。
首先显露的,是一段空白的引首。绢色呈现出一种温润的、如同老象牙般的浅黄,上面布满了极其细密的、如同蛛网般的自然裂痕——这是岁月赋予的“冰裂纹”,非人力所能仿造。
紧接着,画面缓缓展开。
第一段!
一位身着宽袖深衣、头戴高冠的宫廷女官侧身而立,面容端庄肃穆,眼神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悲悯。她手持一卷竹简,似在诵读。其身旁,一位衣着华贵、神态略显轻佻的妃嫔正对镜梳妆,眼神迷离,对女官的劝诫恍若未闻。
“夫出言如微,而荣辱由兹……”
一行娟秀飘逸、却力透绢背的楷书题跋,如同点睛之笔,落在画面左上方的留白处!字迹墨色沉厚,带着一种历经沧桑的温润光泽!
陈云的心脏猛地一缩!这字体……这神韵……“顾体”?!东晋顾恺之特有的“高古游丝描”?!
他强压下心头的惊涛骇浪,屏住呼吸,继续推动卷轴。
第二段!第三段!……
狩猎场景!冯媛挡熊!班婕妤辞辇!……
每一段画面都独立成章,却又气韵相连!人物衣袂飘举,线条流畅如春蚕吐丝,细密绵长,充满了难以言喻的韵律感和生命力!设色古朴典雅,朱砂、石青、赭石等矿物颜料历经千年,依旧鲜艳夺目,只是多了一层时光沉淀的温润包浆。人物的眼神、姿态,无不精准地传达着劝诫之意与宫廷生活的微妙氛围。
当画卷展开到第六段——那着名的“人咸知修其容,莫知饰其性”时,陈云的目光死死锁定在画面中央那位对镜梳妆的贵族女子身上!
镜中映出的容颜,并非模糊的轮廓,而是被极其细腻地勾勒出来!那眉眼的弧度、鼻梁的线条、唇瓣的丰润……竟与他在前世京都博物院秘库中,隔着防弹玻璃瞻仰过的、那卷被奉为镇馆之宝的唐代摹本《女史箴图》残卷中的“修容”段,有着惊人的神似!不!不是神似!是更胜一筹!那镜中女子的眼神,带着一丝顾恺之摹本所没有的、极其隐晦的哀愁与自省!仿佛能穿透绢帛,直抵人心!
更让陈云心神俱震的是,在每一段画幅之间,都精心地裱着一条约一指宽的深褐色麻纸隔水!隔水上,赫然钤盖着数枚朱红色的印章!
他的目光如同最精密的探针,扫过那些印文:
· “贞观”(唐太宗李世民收藏印)!
· “宣和”(宋徽宗赵佶宣和内府收藏印)!
· “绍兴”(宋高宗赵构内府收藏印)!
· “天籁阁”(明代大收藏家项元汴收藏印)!
· “石渠宝笈”(清代乾隆内府收藏印)!
· “三希堂精鉴玺”(乾隆鉴赏印)!
每一枚印章,都代表着一段辉煌而沉重的历史!每一枚印章的钤盖位置、印泥色泽(朱砂混合蜜蜡、艾绒的特制宫廷印泥,历经千年依旧鲜亮沉厚)、印文篆刻风格(圆朱文、满白文、细朱文……),都与陈云前世在顶级博物馆和拍卖行经手、研究过的历代皇家及顶级藏家真印特征严丝合缝!
这绝不是摹本!
摹本不可能拥有如此连贯、跨越千年的顶级递藏印章链!更不可能拥有顾恺之真迹那独一无二的“传神阿堵”之妙!
轰!
如同惊雷在脑海中炸响!陈云的身体不受控制地微微颤抖起来!他几乎能听到自己血液奔涌的声音!眼前这卷……这卷被历代帝王奉为圭臬、被无数文人墨客魂牵梦绕、却在历史长河中神秘消失的东晋顾恺之真迹《女史箴图》……竟然……竟然被鬼谷子一脉秘密收藏于此?!
他猛地想起前世那场轰动全球的拍卖会!一件据传是顾恺之同时代的、仅仅沾了点边的六朝绢画残片,就拍出了数亿的天价!而眼前这卷……是完整无缺的十二段真迹!是承载着华夏千年美学巅峰、足以改写艺术史的无上神品!
价值?!
这已经超越了金钱的范畴!这是流淌在血脉中的文化基因!是足以让一个民族为之沸腾的文明烙印!
他强忍着几乎要冲破胸膛的激动,目光死死锁定在画卷最后一段——那描绘着“女史司箴,敢告庶姬”的终章画面。画面下方,靠近卷尾隔水处,一方小小的、却带着不容置疑权威的朱印,如同最后的定音之锤,狠狠砸在他的视线里:
“鬼谷秘藏”!
四个古朴的篆字,印泥色泽深沉内敛,带着一种与历代皇家印玺截然不同的、超然物外的孤高与神秘!这枚印章,无声地宣告了此卷神品最终的归宿!
陈云缓缓合上画卷,动作轻柔得如同对待初生的婴儿。他将这卷承载了太多历史重量的《女史箴图》紧紧抱在怀中,仿佛拥抱着一段失落的文明。冰冷的紫檀卷轴贴着他的胸膛,传递来的却是一种滚烫的使命感。
他抬起头,目光扫过石室内那两个堆满古籍字画的博古架。战国竹简、西汉帛书、唐代孤本……还有那卷刚刚发现的《女史箴图》……每一件都是足以让世界为之疯狂的文明瑰宝!它们如同被时光遗忘的星辰,沉寂在这暗无天日的石室中。
“必须带出去……”陈云的声音低沉而坚定,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决绝,“一件……都不能少!”
他不再犹豫,迅速解开沉重的背包。帆布背包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但他动作却异常沉稳。他如同最精密的机械,将那些承载着千年智慧的卷轴、册页、竹简,一件件、一层层,极其小心地放入背包之中。战国竹简的涩响,西汉帛书的柔韧,唐代孤本纸张特有的沙沙声……在寂静的石室中交织成一曲无声的史诗。
当最后一份卷轴——那卷《女史箴图》被稳妥地安置在背包最内层、用柔软的内衬紧紧包裹好时,背包已经鼓胀得如同小山。陈云深吸一口气,将背包甩上肩头。巨大的重量压得他肩膀一沉,但这重量,却让他感到一种前所未有的踏实。
他最后看了一眼这间沉寂了数百年的石室,目光扫过那张空荡荡的石桌和那具依旧保持着书写姿态的枯骨(王猛),眼中闪过一丝复杂的敬意。随即,他转身,大步走向连接地下室的通道口,步伐沉稳而有力。
“走!”他朝守在洞口、脸色苍白的沈梦如低喝一声,声音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量。他拉起她的手,能感觉到她指尖的冰凉和细微的颤抖。
“阿勇……里面……”沈梦如的声音带着惊悸未定的余波。
“找到了!”陈云打断她,眼中闪烁着如同熔岩般炽热的光芒,“出口的地图!还有……回家的路!”
他不再解释,拉着沈梦如,踏入了那条被巨蟒磨得光滑、散发着浓烈腥臊的通道。强光手电的光柱刺破令人窒息的黑暗,如同劈开混沌的利剑。前方的路,岔道如同恶兽静候猎物的喉管,但陈云的目光,却如同穿透了层层迷雾,牢牢锁定在羊皮地图标注的那条唯一的生路之上。
背包沉重,压着他的肩膀,也压着他的使命。
但每一步落下,都无比坚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