广府酒家三楼的包间,水晶吊灯洒下温润的光。圆桌上菜品琳琅满目,但此刻,所有人的注意力都聚焦在陈云身上。
“拆严家村?老大,那些破房子能有什么好木头?别费劲了!”白龙江大口嚼着烧鹅,含糊不清地嚷道。他实在想不通,那些连风雨都快要扛不住的老屋,有什么值得惦记。
黄东默默剥着一只白灼虾,动作斯文,眼神却微微闪动,似有所想。倒是曹文华端着茶杯,若有所思地点点头:“小陈说得在理。严家既是老族,又坐拥大片祖产,哪怕败落了,老宅子里指不定真藏着些好东西。就说那些房梁吧——”他放下茶杯,手指习惯性地在桌面虚划,“若是遇到海黄花梨、紫檀、金丝楠这种料子,拆出来做成小件,一样是宝贝!更别说那些老红木家具,虫吃鼠咬,修一修就是大价钱!”
陈远扒拉了两口米饭,抬头看向陈云,脸上还带着点下午见识过那箱子绝世珍宝后的恍惚:“哥,我听你的。那些房子、地本来就是我……我们的。你说咋办就咋办。”他下意识地避开了“我”字,仿佛那成堆的祖产依旧沉重得烫手。
“好!”陈云眼中闪过果断的光芒,“明天一早动手!赶在开发商大规模进场前,我们先梳理一遍。目标,所有严家老宅!重点找三样东西:老木料、老家具、瓶瓶罐罐!有古怪的东西都别放过!黄东负责登记造册,白龙江跟着我拆东西,小远和曹叔做后勤,留意各种线索!曹婶和玉儿这边照常开店。”
翌日清晨,薄雾尚未散尽。
严家村的牌坊如同迟暮老者,在晨光中投下沉默的影子。昔日炊烟袅袅的村落,如今只剩下断壁残垣和空寂的回声。空气中弥漫着潮湿的霉味、腐朽的木屑味和一种被时间遗忘的苍凉。
八个人分成两组,踏入了这片寂静的“废墟宝藏”。
“干活!”
随着陈云一声令下,沉闷的敲击声、木材的断裂声、砖瓦的崩塌声瞬间打破了死寂。
陈远小心翼翼地揭开一户堂屋角落一个积满灰尘的破旧五斗橱。柜脚已被虫蛀空了半边,吱呀作响。柜门打开,一股浓烈的霉味冲出,里面散乱地堆着些破布、烂棉絮。陈远皱着眉扒拉几下,失望地刚想关上柜门,目光却被柜子最底层一角——一个塞得异常严实的小木匣吸引。拨开遮挡的杂物,抽出木匣打开,里面赫然是几张叠得整整齐齐、质地发黄的羊皮纸,纸上用苍劲的笔墨勾勒着复杂的水道、山脉、甚至标注着“虎门”、“伶仃”等古地名!
“哥!图纸!”陈远的声音带着抑制不住的激动。
陈云快步过来,接过图纸,指尖拂过那粗粝的羊皮,目光掠过那些奇特的标记。《秘藏心鉴》的灵觉微微触动。“这不是普通的地图!这路数像是……清末海商走私的暗线水道图?”他低声自语,眼神锐利起来,“收好!回去细看!”
另一处倾圮过半的厢房里,白龙江那身蛮力有了用武之地。他正吭哧吭哧地搬开一堆倒塌的房梁和碎砖,清理出一片空地。目标是一张被瓦砾半埋的厚重条案。案脚已朽,但桌板却出奇地沉重。白龙江正要弯腰去搬桌面,眼角余光瞥见条案底下深处一个不起眼、沾满泥垢的物体——像是个油布包!他眼睛一亮,不顾脏污,半跪着伸长手臂往里掏。
“嘿!捞着了!”他闷哼一声,手臂猛地发力,带出一个沉甸甸的、裹了好几层桐油布的包裹。布包入手冰凉,分量十足。三两下扯开外层被虫子啃蚀的破布,里面是严严实实的黄蜡。敲开凝固的蜡层,剥开最后一层浸满桐油的细麻布……
咕噜……啪嗒!
阳光下,几枚黄澄澄、刻着蟠龙图案的“同治通宝”宫钱掉了出来!紧接着,一抹更加晃眼的金光刺入眼底——里面裹着的,竟是大大小小十几根黄灿灿的小金条!条身上依稀还残留着“广东官银钱局”的模糊戳记!
“我的老天爷!”白龙江瞠目结舌,差点咬到舌头,“这……这是老严家藏的‘硬货’?!”
更令人心惊的收获发生在正午。
在一间墙壁摇摇欲坠、已经无人问津的破败祠堂一角。黄东正仔细清扫着一排腐朽开裂的龛柜。多数空无一物,满是虫粉和鸟粪。当他清理到最靠墙、被一道巨大裂缝斜斜贯穿的低矮隔断龛时,里面塞满的破砖和尘土几乎掩盖了一切。黄东耐着性子一点点清理。当他把最后一块青砖拿出龛洞,手无意间触碰到龛壁底部时,指尖却传来一种异乎寻常的冰冷坚硬的触感,而非朽木的软烂。他心中一动,扒开厚厚的积尘和碎屑……
一个巴掌大小、四四方方、通体乌沉沉的铁疙瘩露了出来!材质非铁非石,入手冰冷得诡异。铁匣表面没有任何纹饰或锁扣,浑然一体,只在正中央镶嵌着一个微凹的、色泽比周围金属稍浅的圆形凸钮。
黄东把它递给陈云。陈云入手一沉!丹田深处,《秘藏心鉴》的真炁竟似被铁疙瘩内蕴含的某种气息微微引动,自发流转快了几分!他将手指按上那个冰冷的金属凸钮。
嗡……咔嚓!
极其微弱、仿佛来自铁疙瘩内部的震荡伴随着一声轻微的机括响声同时响起!整个匣子表面,瞬间浮现出一层极其细密、以凸钮为中心旋转扩散的……类似八卦的暗纹!那纹路极其古老、玄奥,带着一股冰冷神秘的意蕴,闪烁了一下,便迅速隐没!
所有人都震惊地看着这匪夷所思的一幕。
“这……这盒子……有古怪!”陈云的声音带着一丝难以置信的凝重,“不是机关……像是一种……封印?!”
第三天,重点转移到一户靠近村尾、相对还算完整的四合院——严海山留下的主宅。
气氛与前两日热火朝天的“淘金”截然不同,这里是严海山的“老巢”,也是陈远心底深处的疮疤。空气里弥漫着一种沉重。陈远面色阴郁,几乎不说话,只是沉默地一件件挪开蒙尘的桌椅板凳。
在一间空荡的书房,陈远清理着一面半塌的书架背面。腐朽的木架倒塌后,墙根下露出半个被压得变了形、沾满蛛网的樟木盒子。他麻木地将碎裂的樟木残片拂开,里面散落出一堆发黄发脆的线装账本残卷和几封信札。
陈远随手拿起一封封皮印着大东电报局戳记、地址写着“香港德辅道中昌隆行严”的信。拆开,抽出里面同样是质地脆弱的信纸。
“海山吾弟钧鉴:暌违日久,闻粤中动荡,兄心忧煎。近日与南洋客商谈及一宗秘宝……有清内廷流落《九龙戏珠纹掐丝珐琅转心瓶》一件,成对无盖‘太平有象’铜摆件一座,皆绝品……索价奇昂,然奇货可居,弟素识此道,若有意可亲赴港一晤,兄代为引荐……兄昌平 民国十五年冬”
太平有象?九龙戏珠珐琅瓶?
陈远猛地一激灵!他想起父亲严大海生前曾有一次醉酒,抱着那只他极为珍视的白玉蝉瓶,眼神迷离地反复嘟囔过“要去找真正的大象……真正的龙……”莫非就是这信里所说的东西?他立刻将信纸递给旁边的陈云。
“香港!太平有象!好东西!”陈云扫过信件,眼中精光乍现!这绝对是条大鱼线索!“昌隆行严……是小严叔公的生意?这地址可还在?”
旁边一直安静记录造册的黄东猛地抬起头,眼神极其复杂地看了一眼陈云,嘴唇动了动,声音干涩:“在……德辅道中昌隆行……那是我……曾外祖父的产业……但现在……可能早就没了……”他随即补充,“但我知道,曾外祖父早年生意往来……留下不少老凭证和旧通讯录……就在那个压坏的大樟木盒底下!”
他俯身,小心翼翼地扒开那堆账本残骸和霉烂纸页。果然,在那层层污损的垫纸之下,摸出厚厚一册硬皮覆盖、边缘烫金但已褪色斑驳的羊皮册子——《昌隆行港澳南洋商埠往来秘录》!
这本沾着几缕干涸的墨迹和暗红色不明污渍的厚重名册,仿佛一把尘封的钥匙,瞬间为那封指向“太平有象”的信件,打开了一扇通往未知香港旧事的大门!
太阳西斜,将挖掘队员的身影在废墟上拉得很长。每个人的脸上都刻满了疲惫,却更闪烁着难以言喻的亢奋与探究的光芒。几天下来,清单上密密麻麻记录着:
· “清光绪青花云龙纹金砖”两箱三十六块
· “粤海关同治年制十两小黄鱼”十五枚
· “无名古锁八卦暗纹乌铁方匣”一只(内含诡异八卦纹路)
· “清末粤港澳海商水路密图”一卷(羊皮质)
· “民国港澳南洋商号密录”一册(羊皮封)
· “昌隆行往来密信”若干(指向‘太平有象’及‘九龙瓶’)
· 各类珍稀明清硬木房梁、柱础、家具残件”
· “宋元明清各窑口民用精品碗碟小件”若干
· “各类破损但有价值摆件”若干
夕阳如同熔金,流淌在这片曾经辉煌、如今萧瑟的村落土地上。尘烟在暮色中缓缓沉降,弥漫着木材陈腐的微甜与铁器生锈的腥气。
“收工!”陈云抹了把额头的汗珠与尘土,声音穿透残破的院落。他目光扫过这堆沾满泥泞、却在落日余晖里熠熠生辉的收获,眼神深邃如渊。严大海离奇的死因依旧迷雾重重,但这些被深埋于废墟之下的老物件,却如同被惊动的幽灵,正从历史的尘埃中接连跃出,无声地搅动着愈加汹涌的暗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