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都博物院文化大厅穹顶高阔,万头攒动。空气里弥漫着汗味、闪光灯灼烧空气的焦糊味,以及一种被压抑到极致、即将爆发的狂热。前排长枪短炮的镜头如同黑洞洞的枪口,死死锁定着中央高台上那道略显单薄却站得笔直的身影——曹文华。
汪文峰站在他对面,一身剪裁考究的深灰色西装,金丝眼镜后的眼神锐利如鹰隼,带着一种居高临下的审视和必胜的倨傲。他身后,坐着七八位肤色各异、神情严肃的“国际权威”,如同为他压阵的审判团。
“曹博士,”汪文峰的声音透过麦克风,清晰而冰冷地响彻全场,带着一丝刻意为之的、学究气的腔调,“您那篇《夏朝存在的必然性》论文,引用了几处关键铭文拓片作为‘二里头文化即夏都’的铁证。但据我所知,其中一份‘禹王鼎’拓片,其出土地层存在严重扰动,碳十四测年数据跨越近千年!您如何解释这种根本性的年代错位?这难道不是对考古学严谨性的亵渎?”
问题尖锐如刀!直指曹文华论文的根基!台下瞬间安静下来,无数道目光聚焦在曹文华脸上,等待着他的回答或……崩溃。
曹文华神色平静,甚至没有去看汪文峰那张咄咄逼人的脸。他拿起手边一个不起眼的黑色文件夹,抽出一张放大的航拍照片和一份地质剖面分析报告,投影在大屏幕上。
“汪顾问所指的‘禹王鼎’拓片,编号为YL-073。”他的声音不高,却异常沉稳,带着一种穿透喧嚣的定力,“其出土位置位于二里头遗址三期宫殿基址东南角柱础石下方,距地表1.8米。该区域地层剖面清晰,无任何晚期扰动迹象。”他指向照片上清晰的土层分界线,“碳十四数据跨度问题,源于该鼎铸造时使用了部分前代遗留的青铜回炉料。这是商周时期常见的‘旧料新铸’现象,而非地层扰动。这一点,在同期出土的另外三件带有‘夏’字族徽的青铜礼器铸造残留物同位素分析中,已得到交叉验证。”
他顿了顿,目光扫过台下,最后落在汪文峰身后一位白发苍苍的欧洲学者身上:“关于这一点,我想史密斯教授主持的《东亚早期青铜冶金技术源流》课题组,三年前发表在《自然》子刊上的论文,已有详尽论述。汪顾问……没看过吗?”
那位被点名的史密斯教授脸上闪过一丝尴尬,下意识地扶了扶眼镜。台下瞬间爆发出一阵压抑不住的哄笑和窃窃私语!
汪文峰脸色微变,但立刻反击:“即便如此!二里头遗址出土的所谓‘夏’字铭文,其字体结构明显带有商代晚期特征!如何能证明它是夏文字?而非后人伪托?”
“字体演变是一个连续谱系,而非断层。”曹文华从容应对,又从文件夹中抽出一叠高精度拓片比对图,“请看,这是二里头‘夏’字铭文,这是郑州商城早商遗址出土的‘亳’字,这是殷墟妇好墓出土的‘祀’字。三者笔画减省趋势、结构简化路径一脉相承!恰恰证明二里头文字是商文字的源头之一!至于断代……”他微微一笑,指向大屏幕上另一份图表,“甲骨文‘夏’字最早见于武丁时期卜辞,其字形与二里头‘夏’字已有明显差异。孰早孰晚,一目了然。”
他逻辑清晰,证据链环环相扣,如同精密的手术刀,将汪文峰及其身后“权威”的质疑逐一解剖、粉碎!台下掌声如雷!夹杂着“好!”“曹博士牛逼!”的呼喊!闪光灯再次疯狂闪烁!
汪文峰的脸色由白转青,额头渗出细密的汗珠。他身后那些“国际权威”也坐不住了,开始交头接耳,脸色难看。这场精心策划的“学术审判”,正朝着彻底失控的方向滑去!
“够了!”汪文峰猛地一拍桌子,声音因羞怒而尖利,“纸上谈兵!考古是实证科学!有本事,我们比真功夫!”他眼中闪过一丝阴狠,“第二场!现场鉴定!看谁眼力毒!”
工作人员推上来三辆盖着红绒布的手推车。汪文峰一把掀开第一辆车的绒布——琳琅满目!瓷器、玉器、青铜、杂项……几十件器物混杂堆放,真赝难辨!
“限时三十分钟!各自独立鉴定,写出真伪断代依据!错一件,扣十分!”汪文峰盯着曹文华,嘴角勾起一丝冷笑。他身后有整个团队支持,信息可以随时传递,而曹文华……只有一个人!
曹文华看都没看那堆东西,径直走到推车前,目光如同最精密的扫描仪,缓缓扫过。他的动作不快,甚至有些慢。手指没有触碰任何器物,只是虚悬其上寸许,仿佛在感受器物本身散发的微弱“气息”。
一分钟。
两分钟。
五分钟过去,曹文华依旧沉默。台下开始骚动。汪文峰脸上露出讥讽的笑容。
就在众人以为曹文华要放弃时,他动了!拿起旁边准备好的纸笔,笔走龙蛇!唰唰唰!一行行鉴定结论如同流水般倾泻而出!没有停顿!没有犹豫!
“明嘉靖青花缠枝莲大罐,真!釉面莹润,青花发色浓艳泛紫,底足火石红自然!”
“清乾隆粉彩九桃天球瓶,赝!桃实渲染过艳,釉面贼光未退,底款‘乾隆年制’四字篆书笔力软弱!”
“战国谷纹玉璧,真!玉质温润,谷纹排列疏密有致,边缘有自然磕碰蚀孔!”
……
他写得极快,鉴定词精准简洁,直指要害!仿佛那些器物在他眼中没有丝毫秘密!二十分钟不到,几十件器物的鉴定结果已全部写完!他将纸张交给公证人员,负手而立,神情淡然。
反观汪文峰那边,他正拿着放大镜,对着一件“元青花”梅瓶反复查看,额角汗珠滚落。他身后的“智囊团”也在低声争论着什么,显然遇到了难题。
结果毫无悬念。曹文华鉴定全对!汪文峰错了两件!现场一片哗然!汪文峰的脸色已由青转黑,如同锅底!
“最后一场!”汪文峰的声音带着一丝歇斯底里的颤抖,他猛地掀开最后一辆推车上的红布!一辆特制的恒温恒湿玻璃展柜显露出来!里面静静躺着一幅——残破不堪、绢丝朽烂、墨色剥落的古画!
“北宋范宽,《溪山行旅图》摹本残片!”汪文峰几乎是吼出来的,“谁能在规定时间内,修复程度更高!谁就赢!”
轰——!
全场彻底沸腾!修复范宽?!还是残破到这种程度的摹本?!这简直是地狱级难度!
曹文华看着展柜里那幅几乎碎成蛛网、墨色暗淡得如同枯叶的古画残片,眼神第一次变得凝重。他缓缓走到展柜前,隔着玻璃,目光如同最精密的探针,一寸寸扫过那些断裂的绢丝、剥落的墨块、模糊的线条。
“我需要工具。”他抬起头,声音平静无波。
很快,一套最顶级的古画修复工具被送了上来:特制揭裱台、无影灯、显微镜、各种型号的毛笔、特制浆糊、矿物颜料、陈年宣纸……曹文华戴上白手套,动作轻柔得如同对待初生婴儿,将残画从展柜中取出,平铺在揭裱台上。
灯光下,那幅画的惨状更加触目惊心。绢本脆弱得仿佛一碰即碎,墨色剥落处露出底下发黄的衬纸,断裂的线条如同垂死老者的皱纹。
曹文华屏住呼吸。他没有立刻动手,而是拿起放大镜,如同最耐心的考古学家,一点一点地观察、记录、分析。时间一分一秒过去。台下观众屏息凝神,连汪文峰都暂时忘记了愤怒,死死盯着曹文华的动作。
终于,曹文华动了!
他拿起最细的羊毫笔,蘸取极稀薄的特制揭裱液,动作轻柔得如同蜻蜓点水,精准地点在画心边缘一处极其微小的翘起绢丝下方!液体迅速渗透!随即,他手腕以肉眼几乎无法察觉的幅度极其稳定地一抖——嗤!一声轻不可闻的剥离声!一小片粘连的、无关紧要的旧衬纸被完美揭下!露出底下相对完好的绢底!
“好!”台下有懂行的专家忍不住低呼出声!这一手“点揭”功夫,没有几十年的火候和超绝的稳定力,根本做不到!
紧接着是清洗!他用特制的棉签,蘸取极其微量的离子水,如同绣花般一点点擦拭画心污垢。动作快而稳,每一次擦拭都精准避开墨线!污垢褪去,原本暗淡的墨色竟隐隐透出一丝内敛的光泽!
然后是最关键的接笔补色!他调制的颜料,色泽与古画剥落处的底色分毫不差!他拿起一支极细的鼠须笔,凝神静气。笔尖落下!不是描!不是填!而是如同画作本身的延伸!笔锋的转折、墨色的浓淡枯湿、线条的力度气韵……与残存的范宽笔意浑然一体!仿佛那断裂的线条从未中断,那剥落的墨色从未消失!
时间在令人窒息的专注中流逝。台下鸦雀无声,只有无数道目光聚焦在那支仿佛被赋予了生命的毛笔上!看着那些断裂的山峦重新连绵!看着枯死的树木焕发生机!看着模糊的溪流重新奔涌!
当最后一笔落下,曹文华轻轻搁笔。额角已被汗水浸湿。他面前,那幅原本残破不堪的《溪山行旅图》摹本,虽仍有残缺,但主体山势已然贯通,气韵磅礴重现!墨色沉厚,笔力雄强!一股属于北宋山水的浩然之气,透过千年的时光,扑面而来!
死寂!
随即是山呼海啸般的掌声和惊叹!如同要将穹顶掀翻!
“神乎其技!”
“范宽再世!”
“这才是真正的修复!”
汪文峰面如死灰,身体晃了晃,几乎站立不稳!他输了!输得一败涂地!输得彻彻底底!在绝对的实力面前,他所有的算计都成了笑话!
“不……不可能……”他失魂落魄地喃喃自语,金丝眼镜后的眼神充满了怨毒和疯狂!他猛地抬头,死死盯着台上那幅被修复得焕然一新的画作,又看向被众人簇拥、如同英雄般的曹文华!一个恶毒到极点的念头如同毒蛇般钻入脑海!
颁奖环节成了闹剧。汪文峰拒绝上台,在一片嘘声中狼狈离场。曹文华被热情的记者和同行团团围住,闪光灯几乎将他淹没。
深夜,喧嚣散尽。曹文华拖着疲惫的身体回到文物局分配给他的临时工作室。那幅修复好的《溪山行旅图》摹本被珍而重之地锁进恒温恒湿保险柜,等待第二天正式移交入库。
他刚坐下,准备喝口水,工作室的门被敲响了。门外站着汪文峰,脸上挂着一种极其怪异的、混合着讨好与阴冷的笑容。
“曹博士,恭喜。”汪文峰的声音干涩,“今天……是我输了,心服口服。”他递过来一个包装精美的礼盒,“一点心意,算是赔罪,也是……对您修复技艺的敬意。”
曹文华皱了皱眉,本想拒绝,但看到汪文峰那近乎卑微的姿态,又想到两家祖上的渊源,最终还是接了过来。“汪顾问客气了。”
汪文峰没再多说,深深看了曹文华一眼,转身离开。那眼神,让曹文华心头莫名地一跳。
礼盒里是一套昂贵的进口绘图笔和一本精装画册,看起来并无异常。曹文华随手将礼盒放在工作台上,便伏案整理起今天的修复笔记。
不知过了多久,一阵极其轻微、如同水汽蒸发的“嘶嘶”声从礼盒方向传来!曹文华猛地抬头!只见礼盒缝隙中,正缓缓逸散出一缕缕无色无味的淡淡白烟!
化学溶剂!高挥发性!针对古书画的毁灭性腐蚀剂!
曹文华瞳孔骤缩!猛地扑向保险柜!但已经晚了!
嘶啦——!
一声令人牙酸的、如同布帛被强酸腐蚀的声响从保险柜内部传来!紧接着,一股混合着焦糊和化学药剂刺鼻气味的白烟从柜门缝隙中汹涌而出!
曹文华颤抖着手打开保险柜——里面,那幅他耗尽心血修复的《溪山行旅图》摹本,正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黑、碳化、碎裂!如同被无形的火焰焚烧!仅仅几秒钟,便化作一堆散发着恶臭的黑色灰烬!
“不——!!!”曹文华发出一声撕心裂肺的惨嚎!眼前一黑,几乎晕厥!
第二天,京都各大报纸头版头条!
《惊天内幕!修复大师曹文华监守自盗!国宝摹本离奇焚毁!》
《是失误还是阴谋?曹文华或面临巨额赔偿和刑事指控!》
配图是曹文华工作室里那堆刺目的黑色灰烬,以及他失魂落魄被警方带走的照片。
汪文峰站在办公室巨大的落地窗前,看着楼下喧嚣的街道,嘴角勾起一丝冰冷而怨毒的笑意。他拿起电话,拨通了一个号码:
“喂?纳兰先生吗?您要的‘钉子’……已经钉进去了。曹文华……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