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浩的博士答辩,以一种近乎传奇的方式落下了帷幕。
这场特殊的“学术报告会”,不仅为他的学生生涯画上了一个完美的句号,也让“新地平线”团队的声望,在学术圈内达到了一个新的顶峰。
热度未散,团队的工作重心,已经迅速转移到了下一个战略目标上。
答辩结束的第二天上午,“新地平线”公司就通过国防科工局的内部加密渠道,向国家超算中心(天河之心),正式提交了最高优先级机时的使用申请。
报告详细阐述了A计划“创世”技术对于模拟计算的极端需求,并附上了由陆总工和王院士共同签署的、措辞强烈的推荐信。
报告的发出,如同一块巨石投入平静的湖面。
仅仅过了不到三个小时,陈默办公室里的那台红色加密电话,就响了起来。
来电显示的,是一个来自京州的、陌生的座机号码。
陈默走到窗边,按下了接听键。
“喂,您好。”
“是陈默教授吗?”电话那头,传来一个温和儒雅的声音,“我是宋建国啊。”
陈默微微有些意外,但立刻反应过来,连忙说道:“宋院士,您好您好!没想到您会亲自打电话过来。”
“哎,陈教授太客气了!”宋老的声音听起来十分热情,“你们的申请报告,我刚刚看完,写得非常详实,非常好!陆总工和王院士也都跟我通过气了,这是国家级的头等大事,我们超算中心,必须无条件地、全力地支持!”
“太感谢您的帮助了,宋院士,我们正为这件事发愁。”
“分内之事,分内之事嘛!”宋老在电话里笑了笑,语气显得亲切而真诚,“我打电话过来,主要是想跟你们沟通一下后续的安排。考虑到你们‘数字孪生’这个系统的复杂性和高度的保密性,常规的远程登录和数据上传模式,可能不太适合。”
“我们也是这么考虑的。”陈默点点头,“我们原本的计划是,派一个技术小组过去,先在现场,把整个系统的底层框架和数据接口,搭建起来。”
“没错!我也是这个意思!”宋老的声音立刻表示了赞同,似乎双方的想法不谋而合,“陈教授,你看这样安排行不行?我已经在中心,给你们腾出了一整个独立的服务器机柜阵列。这个阵列,拥有独立的供电和网络线路,并且,我特意交代技术人员,为它做了严格的物理隔离。你们的技术小组过来之后,可以直接在这上面,部署你们的系统。这样,既能保证你们的数据安全,也能发挥出我们硬件的最大性能。”
这个提议,考虑得极其周到,甚至超出了陈默原本的预期。
“宋院士,这……这太麻烦您了。”陈默由衷地说道,“这样的安排,对我们来说,是再好不过了。”
“麻烦什么!为你们做好后勤保障,就是我们这些老家伙,现在最大的任务嘛!”宋老再次爽朗地笑了起来,“那就这么定了!你们那边,尽快把技术小组派过来。我亲自接待,全程协调!需要什么设备,需要什么权限,一句话的事!”
“好的,好的。我们今天下午,就确定人选,明天一早,就让他们出发。”
“行!那我就在京州,恭候我们江北大学的青年才俊了!”
挂断电话,陈默的脸上,依旧带着一丝被前辈关照的感激。
他回到会议桌旁,将刚才与宋老的通话内容,向林浩、高翔和徐涛等人,进行了转述。
“宋老真是帮了我们一个大忙。”林浩听完,也感慨道,“独立的物理隔离服务器集群,这已经是国家最高级重点保密单位才有的待遇了。”
“是啊,”高翔也推了推眼镜,说道,“有了这样的硬件环境,我们‘数字孪生系统’的部署工作,至少可以提前半个月完成。”
陈默点点头:“所以,这次去的人选,至关重要。高翔,你的理论模型最扎实;秦峰,负责算法实现。你们两个,是理论和应用的核心。徐涛,”他看向徐涛,“你是我们团队代码能力最强的人,整个‘数字孪生系统’的底层架构和数据安全,都由你一手打造。这一次,就由你们三个人,组成第一批技术小组,去京州,把我们的‘前线指挥部’,给搭建起来。”
“没问题!”三人异口同声地回答。
任务明确,团队立刻行动起来。
高翔和秦峰,开始整理和打包他们那浩如烟海的源代码和理论模型数据库,准备进行系统迁移。
而徐涛,则把自己关进了办公室。
他没有急着打包代码,而是打开了一款专业的网络架构分析软件,开始模拟“天河之心”这种级别的超算中心,可能存在的网络拓扑结构。
他的手指在键盘上飞快地敲击着,屏幕上,无数个节点和数据链路,被迅速构建出来。他的表情,专注而冷静。
对于徐涛而言,代码的世界里,不存在“绝对的安全”。任何环境,都只是一个等待被验证的“黑箱”。宋老口中那个“完美的”独立机房,在他看来,只是一个初始条件更为优越的“黑箱”而已。
他一边构建着模拟环境,一边自言自语地分析着。
“独立的物理供电,可以规避因电路波动造成的数据污染……这个好。”
“独立的网络线路,可以避免来自公共交换机层面的嗅探和攻击……这个更好。”
“严格的物理隔离,意味着没有外部物理接口,数据只能进不能出……这是最高级别的安全措施。”
他将宋老提供的所有“优待”,逐一量化成了具体的安全参数,输入到自己的模拟模型中。
一切看起来,都无懈可击。
然而,当他将所有的参数输入完毕,开始进行全链路的数据渗透模拟时,一个极其微小的、通常会被绝大多数人忽略的变量,在他的脑海中一闪而过。
“物理隔离……这个词,本身就有歧义。”
他停下了手中的动作,双眼微眯,盯着屏幕上那个代表着“独立机房”的方框。
“是绝对的物理隔离,还是……‘协议级’的物理隔离?”
在网络安全领域,这是两个截然不同的概念。前者意味着设备不与任何外部网络产生任何形式的连接,如同一个信息孤岛。而后者,则可能意味着,设备在应用层面上被禁止访问外网,但在更底层的、负责设备维护和监控的硬件管理层面上,可能依然存在一个,通向中心总控台的、极其隐蔽的管理通道。
这个通道,对于超算中心的运维人员来说,是必不可?少的。但对于需要绝对保密的用户来说,它就是一个潜在的、无法绕开的“后门”。
徐涛的眉头,缓缓地皱了起来。
他想起了宋老那过于热情和“周全”的态度。
一个身居高位的院士,亲自打电话来安排如此细节的工作,甚至主动提出了连他们自己都没想到要申请的“物理隔离”方案。
这种“周全”,有些异乎寻常。
就好像,对方不是在配合他们,而是在……引导他们,走进一个由他亲手设计好的、看起来万无一失的“安全屋”。
徐涛没有将自己的这个猜测告诉任何人。
这,仅仅是一个基于专业直觉的、没有任何证据的怀疑。说出来,反而会影响团队的士气,甚至,会被认为是“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
他只是默默地,关掉了眼前的网络模拟软件。
然后,他打开了自己的代码编辑器,新建了一个加密等级最高的项目文件夹。
这一次,他要编写的,不再是常规的数据迁移和接口程序。
他要为“数字孪生系统”,打造一套全新的、拥有自主“嗅觉”和“獠牙”的底层监控系统。
这套系统,将像一个沉默的哨兵,潜伏在“数字孪生系统”的每一行代码之下。它会以最低的功耗,实时监控所有进出服务器的数据流,无论多么微小,无论如何伪装。
一旦发现任何未经授权的、非标准协议的访问尝试,它不会立刻报警,而是会悄无声息地,将对方的行为模式、访问路径、和指令代码,完整地记录下来。
同时,它还会释放出大量经过伪装的、带有追踪信标的“蜜罐”数据,作为诱饵。
他给这个项目,起了一个代号——
“衔尾蛇”。
一条,能吞噬自己尾巴的蛇。
一个,能将入侵者,困死在数据迷宫中的、自我循环的陷阱。
在绝对的安全被证实之前,他选择,相信绝对的……怀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