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低头笑了笑,指尖捻着浸好的墨线:“还是怕,但知道该做什么了。”
师父“嗯”了一声,声音柔和了些:“怕才对,不怕的是愣头青,这行当里愣头青活不过三夜。但怕归怕,规矩不能乱,下手不能软——心一慌,手脚就乱,命就没了。”
亥时刚过,江面上突然传来“咚、咚”的闷响,像是有人用石头一下下叩击船板,节奏缓慢却格外清晰,在寂静的夜里敲得人心头发紧。
师父猛地站起身:“来了。”他从布包里抓出一把晒干的艾草塞给我:“等会儿见着水尸,先撒艾草,它最怕这味儿,沾着就会慢半拍。”
话音刚落,院子门“吱呀”一声被推开道缝,一股刺骨的冷风灌进来,带着股浓烈的腥臭味——像是烂鱼混杂着河泥的腐气,呛得人鼻腔发疼。
我握紧腰间的桃木匕首,借着月光看见门缝里探进来一只手:皮肤惨白浮肿,指缝里还挂着湿漉漉的水草,指甲又黑又长,正往门轴上抓挠,木头被刮出“滋滋”的轻响。
“别开门!”师父大喊着甩出一张黄符,符纸“啪”地贴在门缝上,当即发出“滋滋”的灼烧声,那只手猛地缩了回去,门缝里传来一声尖利的嘶叫。
紧接着,院子外响起女人的哭声,细细软软的,竟像是刘二家死去的姑娘:“阿九哥哥,帮我把金镯子捞上来吧,就在江滩的石头底下……”
我心里一紧,瞬间想起师父的叮嘱:水尸会学人语勾魂。赶紧咬住舌尖,剧痛让脑子清醒了几分,死死抿着嘴没应声。
哭声却越来越近,绕着院子打转,时不时有东西重重撞在院门上,发出“砰砰”的响声,门上绷着的墨线微微震动,像是在奋力抵挡着什么。
突然,院后的窗户“哐当”一声被撞开,一只湿漉漉的脑袋探了进来——头发像水草般贴在脸上,脸色青黑浮肿,眼睛竟是全白的,没有一丝黑眼珠,嘴里还往外淌着浑浊的江水。
“是张老五!”屋里的老周吓得尖叫起来,声音都变了调——张老五失踪前就是这副模样!水尸的手抓住窗框,木头被它捏得“咔嚓”裂开,指甲缝里掉出的河泥落在地上,竟冒出丝丝白烟。
“撒艾草!”师父大喊。我赶紧抓了一把艾草扔过去,干枯的艾草落在水尸脸上,当即像滚油泼在皮肉上,它发出一声凄厉的怪叫,猛地缩回手。
师父趁机扯出墨线,手腕一抖,墨线在空中划过一道银亮的弧线,精准缠住水尸的胳膊。浸过艾草水的墨线一沾到水尸的皮肤,立刻“滋滋”作响,冒出黑烟,水尸疼得疯狂嘶吼,拼命挣扎,整个窗户都被晃得摇摇欲坠。
“快!刺它心口!”师父将桃木匕首塞到我手里。我踩着凳子爬上窗台,只见水尸正拼命撕扯墨线,它心口的位置高高鼓着,像是泡胀的皮肉下藏着什么硬物。
我咬紧牙关,握紧匕首对准鼓胀处狠狠刺过去,桃木匕首没入三寸深,水尸发出一声震耳的惨叫,浑身冒出粘稠的黑水,顺着窗户往下淌,身体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干瘪下去,最后缩成一团,“噗通”掉在地上,化成一滩腥臭的泥水。
院子里的哭声戛然而止,江面上的叩船声也消失了。师父喘着气捡起地上的墨线,线身上还沾着黑烟:“这只是个小的,真正厉害的还在江里没出来。”
他指着地上的泥水,“你看,这水尸身上的怨气很杂,不是它自己的,是被人引过来的。”
我蹲下身仔细查看,发现泥水里沉着一片碎布,布料是上好的绸缎,上面绣着个暗红色的“陈”字。
老周哆哆嗦嗦凑过来看,突然惊呼:“这是陈家的布!二十年前淹死的人里,有个陈大户,他家全家五口都没了,当时镇上最大的绸缎庄就是陈家开的……”
师父捡起碎布,放在鼻尖闻了闻,脸色瞬间凝重:“有尸油味,是人为养的水尸。”他捏着碎布站起身,“有人在江底埋了养尸符,故意引阴气催醒水尸上岸作恶。”
第二天一早,天刚蒙蒙亮,我们就去江滩查看。退潮后的江滩裸露出大片黑泥,踩上去软乎乎的,深一脚浅一脚,泥地里还能看见零星散落的白森森骨头渣子。
老槐树下果然有几口破缸,缸口碎裂,里面的艾草早已被水泡得烂成了泥。师父让我在树下开挖三尺,铁锹挖了没多久就碰到个硬东西。
刨开泥土一看,是个黑木盒子,盒身上刻着诡异的扭曲符号,打开后里面铺着几张黄符,符纸已经发黑发潮,上面用朱砂画着“聚煞”的符咒,墨迹里还透着油腻的光泽。
“是邪道的手法。”师父捏起一张符纸,指尖微微发颤,“这符是用尸油调朱砂画的,专门引聚阴气养尸。”
他抬头望向江对岸那座灰蒙蒙的山,“那座山叫‘阴尸岭’,早年传说有赶尸匠在那儿设过坛,怕是有人在山里练邪术,故意搅得渡头镇不得安宁。”
中午的日头刚过头顶,镇上的李寡妇就跌跌撞撞跑来了客栈,眼睛红肿得像核桃,一见师父就“扑通”跪下:“道长!您救救我儿子吧!他昨晚开始说胡话,一会儿哭一会儿笑,说看见个穿蓝布衫的老头,蹲在床边让他去江里拿金镯子……”
师父跟着她往家走,刚进院门就听见屋里传来孩子的呓语,含糊不清的,透着股说不出的诡异。孩子躺在床上,小脸憋得发青,额头烫得吓人,伸手一摸,竟比炭火还热。
最让人揪心的是他手腕上,有一圈淡淡的黑印,像被什么东西轻轻勒过,边缘还泛着水汽。
“是被水尸缠上了。”师父皱着眉,从布包里掏出晒干的艾草,在孩子手心、脚心轻轻擦拭,艾草碰到皮肤,孩子猛地打了个寒颤,嘴里的呓语停了片刻。
“这孩子八字轻,又是属鼠的水命,天生招水煞,昨晚水尸上岸时,它就盯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