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起身去关门,刚走到门口,就听见停尸房的方向传来一声轻响,很轻,但很清晰,像是柜门的锁扣弹开的声音。我的心一下子提到了嗓子眼——停尸房的门是锁着的,钥匙只有我和小李有,他早就下班了,连影子都没了。
我握紧手里的搪瓷茶杯,杯壁滚烫,烫得手心发麻。慢慢走到停尸房门口,铜制的门锁上刻着字,锁芯完好,没有被撬动的痕迹。幻听吧。
我安慰自己,正准备转身,又听见里面传来一阵极轻的、像是布料摩擦的声音,沙沙的,很细碎,像有人在里面轻轻拽着寿衣的衣角。
我犹豫了一下,从口袋里摸出钥匙,金属钥匙在掌心冰凉。打开停尸房的门,冷风吹出来,带着那股淡淡的槐花香,比刚才更浓了些,甜得有点发腻,像是有人熬了槐花蜜,蜜水洒在了地上。
我打开灯,惨白的光线照亮整个房间,一排排停尸柜整齐地立着,像沉默的墓碑,柜门都关得好好的,3号柜的锁扣也扣得严实。
到底咋回事?我走到3号柜前,再次按了按钮。柜子滑出来,白布盖得好好的,老人的姿势也没变,手依然搭在腹部,只是刚才被我掰开的手指,不知什么时候又攥紧了,还是那个死结的姿势。
我蹲下身,检查柜门锁扣,没问题,锁芯里的弹簧还带着弹性。又闻了闻,槐花香确实是从老人身上散发出来的,这次更清晰了,还带着点泥土的腥气,像是刚从槐树下挖出来的根。
我掀开白布,仔细检查老人的衣服。她穿的是一身深蓝色的寿衣,斜襟盘扣,料子是普通的棉麻布,看起来有些年头了,领口和袖口都磨得发亮,布纹里嵌着点白色的细绒,像是常年接触槐花留下的。
我轻轻翻了翻寿衣的口袋,左边口袋是空的,右边口袋里摸出了一张折叠起来的纸,硬邦邦的,边缘卷曲,像是被水浸过又晒干,纸角还沾着点绿色的碎屑,像是槐树叶的渣。
我把纸展开,是一张泛黄的信纸,上面用蓝色钢笔写着几行字,字迹娟秀,笔画却很用力,笔尖划破了纸背,在背面留下了深深的印痕。但很多地方已经模糊不清,像是被泪水泡过,墨渍晕开,变成一团团灰黑色的云。
我凑近灯光看,勉强认出几个字:......槐花又开了......今年的花比去年甜......等你......老地方......带了你爱吃的......后面的字完全看不清了,只剩下一团模糊的墨渍,像是被人用手狠狠抹过。
纸的右下角有个日期,我眯着眼看了半天,认出是1987年4月15日。距今快四十年了。
这张纸是谁写的?写给谁的?老地方又是哪里?我捏着信纸,指尖能感觉到纸张粗糙的纹理,还有残留的一点点湿意,凉飕飕的,像是刚从水里捞出来一样。
可老人已经去世两天了,家属送来的时候也没说有这张纸,寿衣也是家属提前备好的,怎么会藏在口袋里?
我把信纸折好,放回老人的口袋,手指碰到她的寿衣,布料冰凉,却又带着点奇异的柔软,不像存放多年的旧衣。这时,值班室的电话突然响了,尖锐的铃声在寂静的夜里特别刺耳,像急救车的警笛。我吓了一跳,赶紧跑过去接电话。
喂,殡仪馆吗?电话那头是个苍老的男声,带着很重的喘息声,像是刚爬过楼梯,每说一个字都要喘口气。
是的,您好,请问有什么事?
我......我是林秀兰的儿子,叫王建军。男人顿了顿,声音有些犹豫,还带着点哭腔,我妈......她明天的告别仪式,能不能......能不能推迟一天?
我愣了一下:推迟?为什么?手续都办好了,家属那边也确认过时间了。
我知道,可是......王建军的声音压得很低,带着哭腔,我刚才做了个梦,梦见我妈了,她站在一片槐树林里,身上全是槐花,她跟我说她还没等到人,不让烧......
我知道这很荒唐,但我心里实在不踏实,她从来没托过梦,这次说得特别清楚,我......我怕她走得不安心。
挂了电话,我站在值班室里,后背有点发凉。没等到人?和那张信纸上的对上了。这到底是巧合,还是......我看向停尸房的方向,门缝里透出一点光,那股槐花香好像顺着门缝钻了出来,在值班室里弥漫开来。
我走到窗边,看着外面漆黑的夜空,殡仪馆的院子里种着几棵老槐树,树干粗壮,枝桠伸向天空,现在正是开花的季节,白天能闻到槐花的香味,但晚上风大,按理说味道不会飘进停尸房,更不会这么浓。
可刚才在林秀兰身上闻到的槐花香,和院子里的一模一样,甚至更鲜活,像是刚摘下来的。
我决定去看看那几棵老槐树。穿好外套,拿着手电筒,走出值班室。院子里很安静,月光透过云层洒下来,把槐树的影子拉得很长,像一个个张牙舞爪的鬼影。
槐花开得正盛,雪白的槐花挂满枝头,压得枝桠弯弯的,空气里弥漫着浓郁的槐花香,甜得发腻,和停尸房里的味道一模一样。
我走到最大的那棵槐树下,树干要两个人才能合抱,树皮粗糙,布满裂纹。手电筒的光柱扫过树干,突然发现离地面一人高的地方。
有个很旧的刻痕,像是用指甲或小刀刻的,形状有点像个歪歪扭扭的字,旁边还有个模糊的字,笔画被岁月磨得快看不清了,刻痕里积着泥土和落叶,还长了点青苔。
应该是林秀兰的,那是谁?难道就是她等的人?我伸手摸了摸刻痕,木头已经变得坚硬,边缘光滑,显然是几十年前刻的。
指尖沾了点泥土,凑近闻了闻,带着点槐花香和腐叶的气息,和林秀兰指甲缝里的味道很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