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命?”王村长突然嗤笑一声,那笑声像是生锈的铁犁在石板上刮过,干涩又刺耳,在死寂的院子里炸开,听得人后颈发麻。他脸上那层伪装的淡漠被彻底撕碎,露出底下淬着冰的残忍,眼角的皱纹里都淌着阴狠。
“在这茶香镇,在这漫山遍野的茶树底下,女人的命?”他嘴角咧开个狰狞的弧度,眼神像淬了毒的刀子,扫过院外围观的人群。那些麻木的脸在他目光下纷纷畏缩着低垂,连呼吸都放轻了,“女人的命,还不如一斤上好的‘女儿红’茶叶金贵!”
话音未落,他猛地扬手,枯瘦的手掌拍在身后那扇沉重的正房木门上!
“吱呀——哐!”
木门被他推得向外敞开,一股浓烈到令人作呕的气味瞬间如涨潮般扑出来,带着沉甸甸的质感,几乎要将人撞倒!那是浓得化不开的血腥气,像刚宰杀的牲畜摊在烈日下;
是尸体腐败的甜腥恶臭,黏糊糊地缠在鼻尖;更有那股无处不在的茶香,此刻却混着浓重的死亡气息,变成了腐烂叶片的霉味。
几种气味在闷热的空气里发酵、翻滚,凝成一团毒瘴,钻进肺里就像吞了黄连拌砒霜,呛得人五脏六腑都在抽搐。
我被这股气味掀得连连后退,脚跟磕在门槛上差点绊倒,眼前阵阵发黑,胃里的酸水直往喉咙口涌,死死捂住嘴才没吐出来,指节都咬得发白。
借着门口透入的天光,屋内的景象如同被打翻的地狱画卷,猛地在眼前铺开——
新娘!她依旧穿着那身刺目的猩红嫁衣,红得像泼在地上的血!身体被一根手腕粗的麻绳悬吊在正厅最粗壮的房梁上,绳索深深勒进她纤细的脖颈,把脖子拉得像根绷紧的弓弦,异常细长。
皮肤因充血而变成紫黑,勒痕深陷如沟壑,几乎要将颈骨勒断。她的头无力地歪向一侧,长长的舌头肿胀发紫,像块腐烂的猪肝,伸得老长,几乎垂到胸口,舌尖还挂着浑浊的黏液。
那双曾经空洞的眼睛,此刻瞪得滚圆,眼球几乎要凸出眼眶,眼白上爬满了蛛网般的血丝,密密麻麻的,看得人头皮发麻。而那双眼睛,正死死地、怨毒地瞪着门口的方向,像是要把门外所有人的魂魄都勾进去,钉死在这阴森的屋子里!
然而,最让人头皮炸裂、浑身血液冻结的,是她的双手!
她的手并非无力下垂,而是十指如钩,以一种极其扭曲、极其用力的姿态,深深地抠进了头顶那根粗大的房梁木头里!
指甲完全崩裂翻卷,露出底下鲜红的肉和惨白的甲床,指尖血肉模糊,木屑和黑黄色的泥土深深嵌在指甲缝里,像是要把木头抠出个洞来。每一根指节都因为极致的用力而扭曲变形,呈现出非人的角度,有些关节甚至反向弯折,看着就像被生生掰断的枯枝。
更骇人的是,几缕被生生扯断的、沾着血污的乌黑长发,如同有生命的黑色毒蛇,紧紧缠绕在她僵硬的手指和手腕上,发丝上的血痂已经发黑,与苍白的皮肤形成刺目的对比。
“可惜了。”王村长站在门口,望着梁上那具恐怖的尸体,竟缓缓摇了摇头,语气里听不出半分悲伤,只有一种令人齿冷的、仿佛在评估货物般的惋惜。
他伸出手,轻轻掸了掸长衫上并不存在的灰尘,“是个好苗子,身段结实,骨架子也宽,一看就是能生养的……白瞎了。”
“你!”一股热血猛地冲上我的头顶,耳膜嗡嗡作响!我气得浑身剧烈颤抖,攥紧的拳头指节发白,指甲深深嵌进掌心,渗出血珠也浑然不觉。
指着王村长那张冷漠到极致的脸,肺里像有团火在烧,几乎要不顾一切地扑上去撕碎他那张人皮!就在这时,一只枯瘦却异常有力的手猛地从旁边伸过来,像铁钳般死死攥住了我的胳膊!
虽然力道不是很大,但是在我的气头上拽住我的胳膊,让我十分地不爽。
是村里的里正。一个穿着件打满补丁的灰布长衫的老头,干瘦得像根被晒了半世纪的枯柴,脖颈上的青筋暴起,像老树根似的盘在皮肤下。
他那双浑浊的老眼里盛满了极度的惊恐,瞳孔缩成了针尖,枯瘦的手指像铁爪似的攥着我的胳膊,指甲几乎要嵌进我官袍的绸缎里。他拼命把我往远离正房的方向拖拽,每一步都踉跄着,仿佛身后有厉鬼在追。
“大人!使不得!万万使不得啊!”他用只有我们两人能听到的气若游丝的声音急吼,唾沫星子喷在我手背上,带着股土腥气。
“这村子……邪性!邪性得很呐!前几年,镇东头的李屠户,也是花了五十两银子,从聚香楼胡掌柜那里买了个‘新茶’当媳妇……那姑娘,细皮嫩肉的,看着也就十六七岁……结果呢?结果也是……也是第二天一早就吊死在房梁上了!”
他说到这里突然打了个寒颤,牙齿开始打颤,声音抖得像秋风里的落叶:“可这还不算完!没过多久,李屠户就被人发现……发现淹死在自家后院那口腌猪肉的大水缸里了!那缸里的卤水本是咸得发苦,那天却漂满了泡胀了的茶叶,绿汪汪的一片,看着就像……就像无数只手在水里招摇!”
里正的脸白得像纸,嘴唇哆嗦着,几乎要咬到自己的舌头:“捞上来的时候……人都泡得发涨了,皮肤透着股诡异的青绿,像开春发了霉的菜帮子!
指甲缝里全是茶叶末,连喉咙里都塞满了……那眼睛瞪得溜圆,像是临死前看到了什么吓破胆的东西……”
“新茶?”我猛地反手抓住里正枯瘦如柴的手臂,那骨头硌得我掌心生疼,仿佛攥着一把风干的枯枝。
我能感觉到他胳膊上的肌肉在疯狂颤抖,像条受惊的蛇,“‘新茶’到底是什么东西?说清楚!”我的声音因急切而嘶哑,胸腔里像有团火在烧,逼得我几乎要吼出来。
里正被我抓得吃痛,咧开嘴想叫,却又死死捂住嘴,只发出“呜呜”的闷响。他惊恐地往正房方向瞟了一眼,见王村长正背对着我们跟衙役说话,才压低了声音,用气音挤出来几个字:“是……是被拐来的姑娘……对外就说是……说是新采的茶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