师父鼻腔里哼出一声冷气,烟杆在掌心磕得邦邦响:“阳间的恩怨没了清,死了也容易结阴仇。我问你,停灵的时候,棺材底下是不是没垫青砖?”
村长闻言一愣,随即狠狠拍着大腿,懊悔得脸都皱成了一团:“哎哟道长!您怎么知道?王老五家穷,他儿子王小二图省事,嫌搬青砖麻烦,就直接把棺材搁在土坯上了!当时我还骂过他,这浑小子就是不听啊!”
“糊涂!”师父的声音骤然沉了下来,带着几分厉色。
“棺材落地,鬼魂沾土,这是明晃晃给尸变铺路!人死后头三天,魂魄还在尸身周围打转,七日之后才能彻底离体。这七天里,棺材必须垫在青砖上,离土三尺,隔开地气,才能保尸身安宁。再者,停灵的屋子绝不能开后窗,后窗对的是鬼门方向,阴气从后窗灌进来,最容易扰了尸身的阴阳平衡!”
说话间,天色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暗了下来。原本还挂在天边的残阳彻底沉进山坳,月亮被厚厚的乌云裹着,只漏出几缕惨淡的光。山路变得愈发难走,脚下的碎石子硌得人脚掌生疼。
突然,我听见身后传来一阵细碎的脚步声,像是有人穿着布鞋在草丛里慢慢踩过,“沙沙、沙沙”,不远不近,正好跟在我们身后三步远的地方。
我心里猛地一紧,后颈的汗毛瞬间竖了起来,下意识就想回头。手腕却被师父猛地攥住,他的手指冰凉,力道大得几乎要捏碎我的骨头:“别回头!是山里的‘跟脚鬼’在缠你。你一回头,肩上的阳气就泄了,它正好附你的身。”
我吓得脖子都僵了,大气不敢喘,脚步不由得加快,几乎是踉跄着往前赶。那脚步声却像长了眼睛似的,始终跟在身后,直到村口那棵老槐树下才突然消失。
老槐树枝繁叶茂,树干上挂着密密麻麻的红布条,在夜风里轻轻摇晃。师父瞥了一眼道:“槐树属阴,最容易招聚孤魂野鬼,挂红布是用阳气镇一镇,挡挡邪祟。”
进了槐溪村,四周静得可怕。家家户户都关着门窗,连窗缝里都没透出一点光亮,平日里最吵闹的狗叫声此刻也销声匿迹,整个村子像被抽走了所有生气。王老五家在村子最西头,还没走近,就看见院子里飘着的白幡,被夜风吹得“猎猎”作响,在惨淡的月光下像个摇摇晃晃的人影。
刚到院门口,一股腥臭味就直冲鼻腔——那是腐肉混着湿泥土的味道,还带着点说不清的腥甜,闻得人胃里一阵翻涌。
王老五的儿子王小二正蹲在门槛上抽噎,见我们来了,“扑通”一声就跪在了地上,膝盖砸在青石板上发出闷响,哭得涕泗横流。
“道长!您可得救救我们全家啊!昨晚我守灵的时候,就听见棺材里‘咔哒咔哒’响,像是有人在用指甲抓木板,我吓得魂都没了,连滚带爬跑回屋躲着。今早天刚亮我壮着胆子去看,棺材盖就那么敞在地上,我爹……我爹他不见了啊!”
师父没理他的哭喊,径直走进停灵的屋子。屋里光线昏暗,只有一盏油灯在墙角的矮桌上亮着,豆大的火苗被穿堂风一吹,忽明忽暗,把墙壁上的影子晃得支离破碎。
棺材盖斜斜地靠在墙上,边缘还沾着新鲜的泥土,棺材里空荡荡的,内壁上留着几道深深的抓痕,指甲抠过的地方泛着青黑色的霉斑。师父蹲下身,用手指沾了点棺材底的灰,放在鼻尖轻轻嗅了嗅,又捻了捻指尖的粉末,眉头皱得更紧了。
“还好,尸变刚起,还没成气候。”师父站起身,脸色凝重如铁,“尸身不腐,指甲变长,是因为沾了怨气和地底阴气。今晚子时阴气最盛,它准会回来。”
王小二吓得脸都白了,嘴唇哆嗦着:“回……回来干什么?它还惦记着家里吗?”
“找替身。”师父的声音冷冰冰的,不带一丝温度,“尸变的僵尸,头七天必定回自己家,专找阳气最盛的人吸精气续命。你是他儿子,血缘最近,阳气与他相通,它第一个找的就是你。”
我听得头皮发麻,鸡皮疙瘩顺着胳膊往下爬,下意识地往师父身后缩了缩。师父从布包里拿出黄符纸和朱砂笔,在桌上铺展开,笔尖蘸着朱砂,手腕翻飞间,几道暗红色的符文便跃然纸上,符纸边缘隐隐透出微光。
“今晚你跟我们待在这间屋里,门窗都贴上符,再把那黑狗血泡过的糯米撒在门槛和窗台上。记住,无论听见什么声音——敲门、叫你的名字,甚至是哭喊声,都不能开门,更不能出声答应。”
入夜后,我们三人守在王小二的卧房里。窗户被黄符贴得严严实实,只在窗缝处留了条细缝透气,屋里点着一盏长明灯,火苗安静地跳动着,映得墙上的人影忽大忽小。
屋外的风越来越急,“呜呜”地刮着,像是有无数人在暗处哭嚎,白幡被风吹得拍打墙面,发出“啪嗒、啪嗒”的声响。
到了亥时,院子里突然传来一阵奇怪的响动——像是有人拖着沉重的东西在地上慢慢挪动,脚步声沉闷而迟缓,“咚、咚、咚”,一下一下踩在青石板上,震得地面都跟着发颤,径直朝着卧房的方向而来。
王小二吓得缩在墙角,浑身抖得像筛糠,牙齿咬得咯咯作响。师父握紧了腰间的桃木剑,剑鞘上的符文在灯光下若隐若现,他对我们做了个噤声的手势,眼神锐利如鹰隼,紧紧盯着紧闭的门板。
那脚步声越来越近,终于停在了卧房门口。紧接着,就是一阵刺耳的抓门声——指甲刮擦木门,发出“刺啦、刺啦”的声响,像是钝刀子在磨骨头,听得人心里发毛,后颈直冒凉气。
“小二……开门……爹冷……外面好黑……”门外传来一个沙哑的声音,像是王老五生前的语调,却又透着股说不出的诡异,黏糊糊的,像是从水里捞出来的一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