巷子口的风带着潮气卷过脚踝,我正低头踢着石子出神,一道视线突然牢牢锁在我身上。抬头时,女人已经站在对面的小摊前,昏黄的路灯在她脸上投下斑驳的阴影,那双眼睛却亮得惊人。
黑沉沉的,瞳仁大得几乎占满眼眶,看不见一丝眼白,像两口深不见底的古井,正幽幽地映着我的影子。
“妹妹面有愁容。”她先开了口,中文裹着浓重的异域口音,舌尖卷着尾音,像是含着颗化不开的糖,“是为情所困吧?”
我猛地一愣,下意识抬手摸向脸颊,指尖触到的皮肤还带着夜风的凉。“你怎么知道?”声音里的惊讶藏都藏不住。
女人咧开嘴笑了,嘴角扯起时露出一口参差不齐的黄牙,指缝里夹着的半截线香正袅袅地飘着青烟,一截灰黑的香灰悬在顶端,摇摇欲坠,眼看就要落在她布满老茧的手背上。
“我看面相的。”她抬下巴指了指摊位上的玻璃罐,罐子里塞满了红绳,绳尾系着小小的木牌,“那是‘姻缘绳’,能招正缘,挡烂桃花。只要戴满七七四十九天,心里想着要忘记的人,他就再也不会出现在你梦里、你心里了。”
我的目光不由自主地落在红绳上,心跳莫名快了几分。绳子看着和普通红绳没两样,红得有些发暗,可指尖刚触到,就传来一阵滑腻冰凉的触感,不像棉线的粗糙,倒像浸过百年老油的绸缎,凉丝丝地缠上指尖。
木牌上的泰文歪歪扭扭,笔画扭曲着纠缠在一起,盯着看久了,竟恍惚看出些诡异的形状——像一只蜷缩成圈的虫子,头尾死死咬在一起,找不出半分缝隙,仿佛下一秒就要在木牌上蠕动起来。“它……真的有用?”我听见自己的声音有些发飘。
“心诚则灵。”女人的声音突然压低,尾音几乎融进风里,她的眼睛飞快瞟向我身后的巷子深处。那里是浓得化不开的黑暗,路灯的光刚探进去半尺就被吞得一干二净,隐约能看见黑暗里有什么东西在微微蠕动,像被惊动的蛇群,窸窸窣窣的声响顺着风飘过来,细得几乎听不见。
“很多姐妹戴过,都说好。”她从罐子里抽出一根红绳,递到我面前,指尖的香灰终于簌簌落下,“你试试?”
红绳刚碰到我手腕的瞬间,一阵奇怪的触感猛地窜上来——不是之前的凉,而是猝不及防的烫,像一根烧红的细针轻轻扎进皮肤,疼得我下意识缩手。
可女人没收回手,反而把红绳往我掌心又塞了塞,力道带着不容拒绝的强硬。“不要钱,送你。”
她脸上的笑突然僵住了,嘴角像是被无形的手扯着,一直咧到耳根,眼角的皱纹挤成细密的沟壑,看着说不出的诡异,“但记住两个规矩:第一,别让别人碰,碰了就不灵了;第二,午夜十二点后不能摘,摘了会‘招东西’。”
“不要钱?”我捏着红绳的手指猛地收紧,疑惑像潮水般涌上来,哪有商家白送东西的道理,尤其是这种号称能改运的物件。
女人重重一点头,眼睛又黏在了我身后的黑暗里,那里的蠕动似乎更明显了,隐约能看见一团团黑影在地面上起伏。她突然凑近,声音压得极低,几乎是贴着我的耳廓:“你身上有‘执念’,这绳子需要‘执念’养着。我们各取所需。”
温热的呼吸喷在耳垂上,带着一股浓得化不开的檀香味,甜腻中裹着焦糊气,像寺庙里烧过头的香灰被雨水泡过,闷得人胸口发紧。红绳在我掌心微微发烫,那点灼烧感顺着指尖爬上来,像有什么东西正顺着皮肤往里钻。
我被她说得后颈泛起一阵凉意,鸡皮疙瘩顺着胳膊爬上来,可指尖却像被什么东西牵引着,鬼使神差地接过了那根红绳。“谢谢。”
我喉咙发紧,低声挤出两个字,指尖颤抖着将红绳往左手腕上套。红绳细得像一缕血丝,刚巧能嵌进腕骨的缝隙里,贴上皮肤的瞬间,那股灼烧感突然炸开,像有串细碎的火苗顺着血管游走,不刺疼,却烫得人心里发慌,每一寸皮肤都能清晰地感受到那股温热的流动。
女人盯着我戴好红绳,脸上僵硬的笑容终于松快了些,眼角的皱纹舒展开,像潮水退去后的沙痕。她摆了摆手,指尖还沾着香灰:“走吧,四十九天后,你会感谢我的。”
我没敢再多问,转身就往夜市的人流里钻,脚步快得像在逃。走出十几步,忍不住回头瞥了一眼——女人还坐在小马扎上,背对着我,佝偻的身影在路灯下缩成一团,正望着巷子深处那片浓得化不开的黑暗。
她手里的香早就燃尽了,只剩半截灰白的香梗,在夜风里轻轻摇晃,像根被遗弃的骨头。而玻璃罐里堆得密密麻麻的红绳,不知何时空出了一道细缝,恰好是一根的位置。
回到酒店时,墙上的挂钟指针快要爬到十一点。电梯里只有我一个人,顶灯接触不良似的忽明忽暗,惨白的光扫过墙壁上的佛像海报,鎏金的佛眼在光影里明明灭灭,竟像是在随着我的动作缓缓转动,目光始终黏在我身上。
刷开房门的瞬间,一股潮湿的霉味扑面而来,混杂着墙皮脱落的尘土气。我慌忙把窗户推到最大,楼下巷子里的馊味却顺着窗缝涌进来,和远处酒吧飘来的甜腻酒气搅在一起,酿成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怪味,闻着让人太阳穴突突直跳。
我坐在床沿,对着梳妆镜端详手腕上的红绳。台灯暖黄的光线下,红绳的颜色比在夜市时深了许多,近乎暗红,像凝固的血。
木牌上的泰文扭曲得更厉害了,那些歪歪扭扭的线条在灯光里仿佛活了过来,顺着木牌的纹路缓缓蠕动,头尾相接的弧度越来越圆,真的像一只正在蜷缩的虫子,连细微的“关节”都隐约可见。
心里突然升起一丝悔意,我试着想把红绳摘下来,可指尖刚碰到绳子,手腕就传来一阵尖锐的刺痛,像被细密的针扎了一下。
红绳也跟着骤然收紧,勒得腕骨发疼,皮肤上的灼烧感瞬间翻涌上来,烫得我猛地缩回手。绳子像是长在了皮肤上,怎么都摘不下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