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后复工，城市从节日的慵懒中迅速苏醒，节奏快得让人喘不过气。
寇宁现在急需一份文件。
那份文件，司汀南曾提过一句，存在他自己的私人笔记本里。
司汀南的私人电脑，对寇宁来说一直是个微妙的存在。
寇宁知道司汀南有随身携带的习惯，也知道他设置了极其复杂的密码。
但他从未深究，也从未想过要去碰它。
但今天，火烧眉毛了。
司汀南上午有个重要的跨部门会议，预计要开到下午，寇宁站在司汀南空荡荡的办公室，犹豫再三，还是拿起手机拨通了他的电话。
电话响了几声才被接起，“喂？”司汀南的声音压得很低。
“是我，”寇宁尽量说的快了些，“你开会呢？就一件事，年前你处理的那个文件，是不是在你笔记本里？我这边的报告卡住了，有点着急。”
电话那头沉默了一两秒。“嗯，在。”
“在d盘。”
“太好了。”寇宁松了口气，“你电脑密码……方便告诉我吗？我过去拿一下。”
又是一阵短暂的沉默。
寇宁甚至能想象出对方在会议室里微微蹙眉的样子。
“密码……”对方有些迟疑，“是……‘小南’的全拼小写，加……寇宁的‘宁’全拼小写，中间用下划线连接。”
寇宁愣了一下。
这密码……
“……好，知道了。”寇宁也没在意，“你专心开会，我拿了数据就走，保证不乱翻。”
“嗯。”司汀南应了一声，没再多说，挂了电话。
寇宁拿着手机，看着司汀南办公桌上那台合着的灰色笔记本，然后走了过去。
打开电脑，输入“xiaonan_ning”，屏幕亮起，顺利进入桌面。
桌面背景是一片星空，寇宁没心思多看，迅速找到d盘，点开文件夹。
文件夹里分门别类，他很快找到了自己需要的文件，正准备复制到自己的U盘里时，鼠标不小心滑过文件夹列表，一个名字突兀地跳进他眼里。
那是一个隐藏文件夹，名字就叫：我的秘密
寇宁的手指顿在鼠标上，呼吸也随之一滞。
心脏又像是被一只手攥了一下，又麻又胀。
秘密？司汀南的秘密？
他手心却开始冒汗，看着那个文件夹犹豫不决。
该不该看呢……有点不尊重对方了吧……虽然之前也看了他的笔记本……
可是……他真的很想多了解一下他的爱人。
他想起司汀南在电话里的迟疑……或许，他当时就想到了这个文件夹会被看见？
或许……他潜意识里是允许的。
鬼使神差地，寇宁移动鼠标，点开了那个隐藏文件夹。
里面只有一个文件，一个纯文本文件，名字很简单：日记
寇宁毫不犹豫点开了它。
屏幕上跳出来一行行文字，字号不大，排列得有些凌乱，像是想到哪里就写到哪里。
他的心跳得有点快，手指滑动鼠标滚轮，目光一行行扫着，轻轻读出了声：
“一些碎片，不知道从何说起……”
——————
……小南……我们要做一辈子的好朋友！
小南我好喜欢你呀！!
小南小南小南！!
我爱你小南……
我什么都看不见，但是我听到了这些话。
声音很近，就在我旁边。脆脆的，像……像什么东西裂开时发出的声音。后来我才知道，那是笑声。
小南……?
小南是谁？
这些话是什么意思？
我看不见，我想看看是谁在说话。
总是……暖暖的。
为什么？
他是谁？
后来有一天，我的眼前有一团光在晃，糊糊的。
一天又一天，那团光慢慢变得不那么糊了。我能看到……颜色。当时的我并不知道颜色是什么，红的，蓝的，黄的，一团团，晃来晃去。
再后来……我看到了轮廓。
终于……有一天。
我看到了。
有一个……东西。整个圆圆的，有两个黑黑大大的圆圆挂在上面，下面有两片红色的东西一上一下，黑溜溜的，后来我才意识到那是脸，眼睛和嘴巴，他的脸圆圆的，眼睛大大的，嘴唇红红的，我在想，他是什么东西？是他在跟我说话吗？
他凑得很近很近，热热的东西喷在我脸上，我能感觉到。
他笑。
他笑的时候，眼睛弯弯的，嘴角翘起来。
……好看。
他伸出短短的手指，戳了戳我的脸。
“小南……”
又是这两个东西。
他总是在说这两个东西。对着我说。
“你，你叫小南。”
“我，我叫寇宁。”
“我是你的主人哦！”
小南……是我？
我是……小南？
这个圆脸、大眼睛、会笑、会让我感觉暖暖的东西……他叫我小南？
他把我抱起来。
他的手臂很短，但很用力地圈着我。
暖。
很暖。
他抱着我，走到哪里都抱着。吃饭的时候，把我放在旁边的椅子上。睡觉的时候，把我放在枕头边。
他对着我说话。很多很多话。
“小南，今天幼儿园老师表扬我了！”
“小南，妈妈做的糖醋排骨最好吃了！”
“小南，隔壁班那个讨厌鬼又揪我头发！”
“小南，你看，这是我画的画！好看吗？”
我听不懂全部。那些词很复杂。但我记住了他的声音。记住了他说话时眼睛里亮亮的光。记住了他每次叫我时，那种暖暖的感觉。
他给我穿小衣服。小小的，用布做的。笨手笨脚的，扣子扣错了好几次。但他很认真。
他给我洗澡。水有点烫。但他用小手撩着水，小心地擦我的身体。
“小南乖，洗香香！”
他把我当成很重要的东西。
很重要。
我能感觉到。
他需要我。
我也需要他。
我需要他的声音。他的触碰。他带来的那种暖。
没有他的时候，周围是黑的。冷的。可怕的。
只有他来了，世界才亮起来，暖起来，有了声音。
他是……我的主人。
唯一的主人。
“我爱你哦，小南！”
爱？
……我不懂。
但我觉得我也爱他。
我爱我的主人。
我爱寇宁。
日子像他搭的积木一样，一块一块堆叠起来。
直到那一天。
很吵。
有很多人走来走去。乒乒乓乓的声音。
主人被一个大人抱走了，他哭得很厉害，一直朝我这边伸手，喊着我的名字。
我被什么东西撞倒了，掉在一个角落里。
没人看见我。
寇宁的声音越来越远。
砰。
门关上了。
世界猛地暗了下去。
好安静。
周围好安静。
然后，是冷。
特别的冷。
比没有寇宁的任何时候都冷。
我在哪里？
寇宁呢？
他为什么不要我了？
他说过……我们是一辈子的好朋友。他说过……最喜欢我。
他说过……永远不会丢下我。
骗子。
寇宁是骗子。
好黑。好讨厌。好害怕。
我想要寇宁抱。我想要主人抱。
那里只有灰尘落下的声音。
还有……
怨恨。
为什么？
为什么是我被丢下？
为什么是寇宁？
他说过的话，都是假的吗？
那个暖暖的，会抱着我笑，会给我穿衣服洗澡的寇宁……也是假的吗？
黑暗里，只剩下这些念头。
好恨。
恨他。
我要找到他。
我要问问他。
我要弄死他。
我要他继续爱我。
我想吃掉他。
我好想他。
为什么要骗我？
为什么要丢下我？
我恨他。
它成了支撑我的唯一东西。
我告诉自己我要动。
我必须动。
身体……很重。我很着急，我动不了。
动啊！
我命令那个……应该是手臂的地方。没有反应。
一次。两次。一百次。一千次……
我不知道到底多少次。
不知道过了多久。
某一天。
我感觉到……
我的手臂能动了。
像寇宁一样动。
我试着弯曲它。
……动了。
我很高兴。
我每天不停的练习。
手臂。腿。头。
可是，每一次微小的挪动，都像在撕裂什么。
当时我不知道那是什么感觉，只是很讨厌那感觉。
原来那是痛。
终于。
我能站起来了。
摇摇晃晃。
我推开了那扇门。
外面……很大。很亮。
空气里有很多奇怪的味道。
有些臭臭的，有些香香的，有些很刺鼻，让我讨厌，让我喜欢。
还有……熟悉的，人的味道。
很多人。
穿着各种颜色的东西，走来走去。
他们很高大。
我……很小。
我低头看了看自己。
我是棕色的。
棕色的绒毛，掉了一些，沾着灰。
我……是什么东西？
我在思考。
只有一个结论：
这就是我。
寇宁的小南。
被丢弃的小南。
我好恨。
我要找到他。
我要找到寇宁。
我跌跌撞撞地走着。
巨大的脚掌从我身边匆匆掠过，带起的风几乎把我掀翻。
车轮碾过水坑，溅起的脏水泼了我一身。
一直汪汪叫的东西追着我撕咬，扯掉了我一只耳朵。
天上会下湿湿的东西，我缩在垃圾桶后面，绒毛湿透了，变得很重。
饿？渴？我不知道那是什么感觉。但身体里的东西在流失。
支撑我的，只有那两个字。
寇宁。
寇宁。
寇宁。
我走过无数条街道，钻过无数个巷子。我见过很多圆脸、大眼睛的孩子。都不是他。
都不是我的主人。
直到那一天。
阳光很好。
一条很热闹的街。
很多很多的人。
我挤在人群的缝隙里，茫然地移动着快要散架的身体。
然后……
我看到了。
我看到他了。
马路对面。
他变大了，脸没那么圆了，但那双眼睛……
就是他。
寇宁。
是他。
我的主人。
我好开心。我好恨。
我要过去。
我要到他身边去。
我要问他。
为什么……
为什么丢下我？
我迈开僵硬的腿，用尽全身力气，朝着马路对面冲过去。
车流在我身边呼啸而过，喇叭声很吵。
我不怕。
我眼里只有他。
近了。
我离他更近了。
我看见他侧着头，正和女孩说话。他笑了，眼睛弯弯的……和以前一样好看。
他看起来……很开心。
他……忘了我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