片刻的沉寂后，他再次开口。
“他在找你。”
司汀南犹豫着，缓缓抬起头。
……找他？
“他……”
“他……找我……做什么？”
阿欢没有回答，只是静静地看着他，然后，微微侧身，让开了通往里间的位置，“进去，你自己去问。”
司汀南看着那条狭窄的甬道，布帘后面，就是他此刻最渴望又最恐惧的人。
他咬了咬嘴唇，站了起来，迈起步子挪了进去。
走过阿欢和爷爷身边，爷爷也沉默着看着他。
直到停在布帘前，他才隐隐约约听到里面传来的微弱声响。
主人……
他颤抖着伸出手，指尖快要碰到那粗糙的布帘，却停在了半空。
进去？
说什么？
做什么？
会把我骂一顿吗……
主人骂我是应该的，我该骂。
打我也行，我该打。
就在他内心纠结，指尖颤抖着无法落下时……
布帘后面，一声微弱叫唤却像一把小锤子，轻轻敲在他这颗刚长出来不久的新鲜心脏上。
“……小南？”
“小南……是你……在外面吗？”寇宁迟疑得问着。
主人……
他手指猛地用力，掀开了那沉重的布帘。
“哗啦——”
布帘被掀开。
昏黄温暖的灯光下，寇宁已经坐了起来，他身上盖着一件深色外套，脸色依旧白得吓人，额角还残留着淡淡的青紫。
但那双眼眸此刻正定定地看向门口。
那眼神……没有司汀南预想中的恐惧憎恨或者厌恶。
只有深深的疲惫，还有……几乎要溢出来的……心疼。
司汀南对上那眼神后，愣在了原地。他高大的身影堵在门口，张了张嘴，想说“对不起”，想说“我错了”，想跪下来忏悔他的罪行……可那些字卡在喉咙里，怎么也出不来。
寇宁看着门口那个僵立着眼神悲哀到让他心脏揪痛的男人。动了动唇：
“过来。”
司汀南微微一颤，捏了捏手指，几乎同手同脚，一步一步地挪进去。
他不敢靠得太近，在距离对方还有两三步远的地方就停住了，低着头，双手死死地攥着裤缝。
寇宁看着司汀南这副样子，胸口也堵得厉害。
他太了解司汀南了，这副恨不得把自己缩到地缝里却又因为担忧而不敢离开的样子……只有在他真正觉得自己犯了不可饶恕的大错陷入极度自责时才会出现。
“司汀南，”寇宁的声音很轻，“你离我这么远干什么？”
对方迟疑地抬起头，然后又下意识地摇头，甚至微微后缩了一小步。
寇宁看着他，轻轻叹了口气。他尝试着动了动身体，想坐得更直一些，却牵动了不知哪里的伤处，眉头瞬间痛苦地蹙起，吐出一声微弱的抽气。
“嘶……”
司汀南几乎是条件反射般猛地往前跨了一大步，
“主……主人，你别动。”他有些急切和恐慌，下意识地伸出手，想按住寇宁的肩膀，指尖却在即将触碰到对方衣服的瞬间，猛地缩了回去。
他不能碰他。他没有资格碰他。
手僵在半空，微微颤抖着。
他看着寇宁因为疼痛而蹙起的眉头，还有他苍白虚弱的脸色，痛苦和自责在心底翻涌个不停。
“对……对不起……”他终于从喉咙哽咽出几句话，“主人……对不起……对不起…….”
“是我……都是我……”他轻轻蹲在寇宁面前，然后双腿顺势跪了下来，额头抵在对方膝盖上，双手握着面前人的小腿。
他低着头，不敢抬头看寇宁的脸，哽咽着不停控诉着自己：
“是我……把你关起来……是我……欺负你……是我……强迫你……做那些……事……”
“我……我就是个混蛋……是个畜生……是个……怪物……”
他猛地抬起头，眼里蓄满了泪水，却倔强地不肯落下，只是死死地盯着寇宁的眼睛：
“你……你骂我吧……打我吧……怎么都行……主人……我……我对不起你……我该死……”
他的声音越来越低，最后几乎变成了痛苦的呜咽。
寇宁静静地听着，看着跪在自己腿边卑微痛苦的男人。心口像是被什么东西狠狠揪着，又酸又胀。
这个家伙，总是让他心疼。
他当然记得那些日子。
可是……
当他在仓库里，意识模糊间感受到那个熟悉的怀抱，听到那撕心裂肺的痛哭和绝望的呼喊……当他此刻看着眼前这个跪在自己面前，卑微地忏悔着……的人。
恨吗？
怨吗？
怕吗？
有。肯定有。
但更多的，是心疼和自责。
小南这个样子，自己也有责任。
但他太累了。
身体像被掏空，精神也疲惫到了极点。
恨也好，怨也罢，他也不在乎了。
他看着膝上人颤抖的肩膀，看着他死死攥到发白的拳头……
这个“人”……这个从地狱里爬回来的“小南”……他经历的痛苦……并不比自己少。
寇宁闭了闭眼，再睁开时，他缓缓地抬起一只手。
轻轻地落在了司汀南乱糟糟的头顶。
司汀南的身体瞬间微微一僵，他难以置信地抬起头，眼里还噙着未曾落下的泪水，茫然又震惊地看着寇宁，无法理解头顶传来的那温热的触感。
寇宁垂着眼，长长的睫毛在苍白的脸上投下淡淡的阴影，声音没什么力气：“别跪着了，快起来。”
司汀南整个人都懵了，他呆呆地跪在那里，感受着头顶那只温热的手掌，大脑一片空白。
这完全超出他预想的反应。
终于，他再也控制不住，所有的防线彻底崩溃。
他一把抓住寇宁的手腕，将那只温热的手贴在自己脸颊上，不停的蹭着，吻着。
“主人……主人……”声音闷闷地从寇宁手心传出来，在寇宁听起来好像有点委屈，“对不起……对不起……我再也不敢了……再也不会了……”
“是我混蛋……是我该死……”他语无伦次地重复着，滚烫的泪水一滴一滴落在寇宁手心，“你别……别不要我……主人……我我……主人……我错了……我真的错了……”
寇宁感觉到手心的滚烫，一滴一滴的泪打在他疲惫不堪的心上。
心中酸涩不堪。
小南有什么错呢……
他另一只手再次抚上司汀南的头顶，下意识地动了动，最终，一下一下地轻轻抚摸着。
动作有些犹豫和生涩。
就像……很久很久以前，他还是个小孩子的时候，抱着小南，笨拙地安慰着它，告诉它不要怕。
角落里，阿欢擦拭玉碗的动作不知何时已经停下。
他静静地站在那里，目光落在跪伏在寇宁腿边的司汀南身上，又落在寇宁那只轻轻抚摸着他头发的手上。
那张平静的脸上，依旧看不出什么情绪，只是目光有些触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