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雾还未散尽,丹阳码头已响起了织坊妇人的笑语。陈婆婆领着六个姑娘往驿馆送新织的云纹锦,锦缎上的水波纹在晨光中流转生辉,引得路过的流民不由自主地驻足观望。“陈婆婆,这锦缎真要送给王公子?” 最年轻的小翠捧着锦盒,指尖划过边缘的缠枝莲纹,“前日听说余杭商人出价百两银子一匹呢。”
“百两银子哪有王公子的恩情重?” 陈婆婆拍了拍锦盒,“若不是公子设坊,咱们娘几个早饿死在路边了。这匹‘江潮锦’是咱们连夜织的,正好给公子当饯别礼 —— 听说灵武来的信使昨儿又住下了,怕是公子要走了。”
话音刚落,码头尽头突然传来驼铃叮咚。二十余峰骆驼踏着晨露缓缓走来,驼背上捆扎着鼓鼓囊囊的货箱,蒙着褐色的防水油布,布面边角绣着精致的新月纹样。领头的汉子穿着波斯锦袍,高鼻深目,腰间挂着镶嵌宝石的弯刀,正是两月前在泗州与李倓相遇的波斯商队首领穆罕默德?伊本?萨勒曼。
“是泗州的波斯商队!” 有人认出他们,立刻围了上来。商队的伙计们熟练地卸下货箱,露出里面的琉璃器、乳香和织金毯,引得人群发出阵阵惊叹。穆罕默德无心招揽生意,径直朝着驿馆方向大步走去,身后紧跟着两个捧着铜制信匣的随从。
此时,驿馆内,李倓正与魏庭核对粮船调度簿。秦六抱着一堆账簿进来,鼻尖还沾着墨灰,道:“殿下,上月织坊产出锦缎八十匹,可换粮一万二千石;造船坊修好了十五艘旧船,新造的三艘快船也已下水。魏大人说,如今,整个江淮的粮商都盯着咱们的技能坊呢。
魏庭抚着胡须笑道:“何止粮商?前日楚州刺史派人来问,能不能派工匠去楚州也设个分坊。下官已代公子应下,待秋收后,便派张阿三带些人手过去。
李倓刚点头应下,陈忠突然进来禀报:“殿下,泗州相遇的波斯商队首领求见,说有黑衣大食哈里发的书信要亲手交给您。”
“黑衣大食?” 李倓眼中闪过诧异,放下手中的毛笔,“快请进来。” 他转头对魏庭道:“大人先在此稍候,某去去便回。”
穆罕默德走进正厅时,李白正趴在案上修改《丹阳吟》的抄本,见来人穿着异域服饰,不由放下笔打量起来。穆罕默德见到李倓,立刻躬身行礼,用带着口音的汉语说道:“尊贵的王公子,自泗州一别,鄙人一路护送商队南下,如今终于不负哈里发所托,将书信送到您手中。”在唐朝与波斯的频繁交流中,波斯商人和使节常来往于长安,而唐朝也对波斯末代王子卑路斯及其子泥涅斯提供了关怀和支持。 随从连忙上前,打开铜制信匣,里面铺着紫色天鹅绒,放着一卷用阿拉伯文书写的羊皮信。
李倓接过羊皮信,指尖触到烫金的新月徽记,转头对秦六道:“去请技能坊的刘书生来,他曾在西域游学,通晓阿拉伯文。” 秦六应声而去,李白凑过来好奇地问道:“这黑衣大食便是占据波斯故地的阿拔斯王朝吧?听说他们的骑兵比吐蕃人还凶悍。”
“先生说得没错。” 穆罕默德连忙答道:“我家哈里发马蒙登基后,一直欲与大唐通好。只是安史之乱后,吐蕃人占据了河西走廊,阻断了丝路,只好托鄙人这样的商队传递心意。” 他从怀中掏出个锦盒,“这是哈里发赠您的礼物,一块产于巴格达的蓝宝石,据说能在夜里发光。”
说话间,刘书生匆匆赶来。他接过羊皮信,逐字逐句翻译起来:“黑衣大食哈里发马蒙致大唐王承业公子:今闻公子在江淮安民生、护粮道,乃仁德之士。我朝愿与大唐以中亚绿洲为界,互不侵扰,共护丝路商道。盼公子代为转达大唐皇帝,许我朝使者入灵武朝见。”
李倓听完,手指轻轻敲击案面。他想起李泌密信中提到的 “吐蕃屡犯河陇”,又想起搜索到的史料中吐蕃趁安史之乱扩张、甚至联合葛逻禄袭扰安西四镇的记载,心中已有了计较。“穆罕默德首领,通好之事王某可以代为转达,只是大食的提议不够‘对等’。”
穆罕默德愣了一下:“何为‘对等’?我朝愿以绿洲为界,已显诚意。”
“绿洲为界是互利,但大唐还有更迫切的需求。” 李倓站起身,走到舆图前指向西域,“吐蕃近年屡犯河陇,前日更联合葛逻禄部落袭扰安西四镇。大食若真愿通好,便需约束境内部落,不得与吐蕃勾结。” 他顿了顿,语气加重,“若大食能做到这点,大唐不仅许你们入灵武朝见,还可开放扬州、广州两市,让商队免税通商 —— 这才是互利共赢的对等盟约。”
李白在旁听得连连点头,抚掌赞道:“贤弟此论,颇有战国合纵连横之智!以丝路通商换大食制吐蕃,既解西域之危,又壮大唐声势,妙哉!”
穆罕默德沉吟片刻,眉头渐渐舒展:“公子所言极是。吐蕃人去年还在河中地区与我朝军队冲突,哈里发本就对他们不满。只是约束部落需哈里发亲笔应允,鄙人可立刻派快马回巴格达禀报。”
“如此甚好。” 李倓笑道,“王某这便写回信,烦请首领带回。只是王某的字迹粗鄙,恐辱没大唐体面,还望先生屈尊代笔。” 他转头看向李白,眼中满是恳切。
李白早已心痒难耐,抓起狼毫笑道:“贤弟放心,老夫定要写出大唐气象!” 他铺开宣纸,略一思索便挥毫泼墨,笔势如长江奔涌:“大唐王承业复黑衣大食哈里发马蒙:承惠书,知欲通好。以绿洲为界,可;与吐蕃勾连,不可。若能约部落、拒吐蕃,则天朝许使者入灵武,扬、广两市免税通商。丝路绵延,共利可期。” 落款处题上 “丹阳李太白代笔”,笔锋苍劲有力。
穆罕默德见信上字迹雄健,又听闻 “李太白” 便是大名鼎鼎的诗仙,连忙躬身接过:“有李学士的墨宝,哈里发定会重视。鄙人这就启程回巴格达,一月之内必有回信。” 他让人将蓝宝石锦盒奉上,“此宝虽微,聊表敬意。”
送走商队后,李白仍在回味刚才的外交应对:“贤弟方才那番话,比老夫的诗更有力量。当年苏秦张仪合纵连横,也不过如此。”
“先生过奖了。” 李倓递过一杯酒,“若不是先生的诗先稳住了江淮民心,王某哪有底气与大食谈条件?” 正说着,穆罕默德突然又折了回来,神色匆匆地说道:“公子,方才忘了告知,鄙人在河西走廊见到回纥援军了!足足三万骑兵,正往灵武方向开拔,据说要与唐军合围叛军。”
“回纥援军到了?” 李倓猛地站起身,眼中闪过精光。他想起李泌密信中 “暂缓反攻长安” 的谋划,如今回纥援军抵达,正是返回灵武的最佳时机。“多谢首领告知,此消息对大唐至关重要。”
穆罕默德离去后,李倓立刻召来魏庭、张阿三等人。驿馆正厅内,他将舆图铺开,指尖划过丹阳至灵武的路线:“如今江淮根基已稳,技造坊有魏大人主持,粮船有张师傅调度,在下可以放心北上了。”
魏庭连忙拱手道:“公子尽管放心,下官定保丹阳万无一失。只是永王在江陵仍有势力,公子路上需多加小心。”
“张某愿带五十名造船工护送公子!” 张阿三上前一步,腰间的凿子撞击作响,“咱们修的快船速度快,能避开永王的水师。”
李倓心中暖意融融,摇头道:“不必了。你们留在丹阳,管好技造坊便是在下最大的助力。秦六、陈忠随某同行,再带二十名亲卫足矣。” 他转头对李白道,“先生愿随王某赴灵武吗?”
李白仰头饮尽杯中酒,将诗稿塞进怀中:“老夫早说过,平叛后愿随殿下赴灵武。如今回纥援军已至,正是建功立业之时,老夫岂能错过?” 他眼中闪烁着豪情,“待收复长安,老夫定要在朱雀大街上高唱《长安颂》!”
接下来的三日,丹阳城都沉浸在离别的氛围中。织坊的妇人连夜织了数十匹锦缎,作为李倓的路上行囊;造船坊的工匠们检修了三艘快船,确保水路畅通;魏庭调集了五百石糙米和二十张强弓,交由秦六掌管。临行前夜,驿馆内灯火通明,李倓与众人对饮至深夜,将江淮的政务、粮道调度一一托付。
第四日清晨,天还未亮,码头已挤满了送行的百姓。陈婆婆牵着小翠的手,将一块绣着 “平安” 二字的锦帕塞进李倓手中:“公子一路保重,咱们等着您收复长安的消息!” 人群中响起此起彼伏的道别声,有孩童唱起了《丹阳吟》,歌声在晨雾中回荡。
李倓翻身上马,向众人深施一礼:“诸位放心,某定会早日平定叛乱,让大家过上安稳日子!” 他转头对李白、秦六等人道,“出发!”
三艘快船顺着练湖驶去,船上插着 “王” 字旗号,在晨光中格外醒目。李白站在船头,望着渐渐远去的丹阳城,即兴吟道:“丹阳秋露沾征袍,丝路书传意气高。待到长安收复日,再同百姓唱《离骚》!”
李倓走到他身旁,望着滔滔江水:“先生这诗,可比得上《丹阳吟》?”
“此诗是期许,彼诗是锋芒,各有千秋。” 李白朗声大笑,“不过老夫敢断言,那黑衣大食定会应允盟约 —— 马蒙哈里发正与哥哥争位,急需大唐的支持。”
李倓点头不已。他想起那封羊皮信,想起穆罕默德提及的吐蕃与大食的冲突,心中已然有了西域方略:若能联合大食制衡吐蕃,再借回纥援军之力平定安史之乱,大唐定能重现盛世。而丹阳的技能坊,终将成为丝路贸易的起点,为西域线提供源源不断的粮草与锦缎。
船行至瓜洲渡口时,陈忠从驿站带来了一封新的灵武密信。李倓拆开一看,李泌的字迹跃然纸上:“回纥援军已至河西,与郭子仪部会师。安庆绪弑父后,史思明拒不归顺,二贼已刀兵相向。某已劝陛下按兵不动,待其两败俱伤,再一举破之。盼君速归,共商大计。”
“真是天助大唐!” 李倓将信递给李白,“安庆绪杀了安禄山,史思明又反了,叛军内部彻底乱了。”
李白看完信,抚须叹道:“李泌先生果然深谋远虑,贤弟此次回灵武,定能在平叛大业中大展拳脚。老夫也能借笔墨,为大唐再添几分士气!”
快船驶过长江,朝着西北方向疾驰而去。丹阳城已消失在视野中,但那里的机杼声、造船声,还有百姓的歌声,仿佛仍在耳边回荡。李倓知道,他在江淮播下的种子,终将长成参天巨木;而与黑衣大食的盟约,也将在西域绽放出胜利之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