刹那间,一道惊雷炸响,地窖的土壁被闪电映照得一片惨白。
林风睁开眼,瞳孔深处还残留着幻象的残影——孩童倒伏在血泊中,自己五指贯穿胸膛,混沌熔炉轰然运转,气血如江河倒灌。
他猛地咬破舌尖,血腥味冲上喉头,神志被剧痛拉回。
掌心渗出冷汗,指尖触到怀中铁片,边缘已被磨得光滑。
他缓缓抽出铁片,月光从墙缝斜切进来,照在“守这里”三字上,刻痕深如刀凿。
可这三个字压不住心头翻涌的质问。
他当真是为了守护?
还是借守护之名,放纵那吞噬的本能?
每一次出手,每一次杀戮,混沌熔炉都在欢鸣。
鼠王、毒蛇、巡逻帮众……他们的气血涌入体内,力量攀升,可识海中的黑气也愈发浓稠。
若再进一步,会不会有一天,他不再分辨敌我,只凭本能撕碎一切活物?
他闭目,回溯那一夜锅炉房后巷,两个冒名者跪地求饶。
他没有杀他们,只是震慑。
那时他尚能清晰界定:不取无辜性命。
可如今呢?
赫彪将至,银蛇徽布下天罗地网,军方阵法器械已逼近北坡。
若他留下,南片区必成战场。
张伯、小石头、瘫痪的老吴、那些分食兽汤的孩子……他们会不会因他一人之执念,尽数葬身火海?
退一步,未必是怯懦。
带着小石头离开,隐入荒野,等实力突破武徒七阶,再来清算。
至少眼下,能保全这些人。
念头刚起,识海骤然震荡。
不是幻象,而是记忆反噬。
他看见刀疤刘一脚踹开孤老屋门,老人蜷缩墙角,手中药碗打翻。
他看见毒蛇狞笑着将少年拖进暗巷,半日后尸首被丢在排污口。
他看见黑蛇帮亲卫砸碎张伯药铺的柜子,孤儿缩在角落发抖,连哭都不敢出声。
那时,无人反抗。
直到他出现。
第一拳打碎刀疤刘的膝盖,第一掌贯穿毒蛇心脉,第一夜割下三枚徽章钉在钟楼。
不是为了称霸,而是让这片土地的人记住——有人敢动手。
后来呢?
小石头学会了藏踪与警戒,孩子们在墙上画陷阱图,王婶堵门拒搜时说:“我老头死在他们手里,我不走。”
张伯整夜未眠,熬药分送邻里,把那张“根没断,火就不会灭”的纸条藏进药柜夹层。
这些不是恐惧催生的顺从。
是希望萌芽。
他若走了,谁来证明弱者也能抬头?
谁来告诉他们,压迫并非天经地义?
混沌熔炉在他体内缓缓旋转,不再躁动,不再咆哮,像一口沉入地底的古井,静默却深不可测。
他终于明白,他所对抗的,从来不只是黑蛇帮,而是那种让人习惯低头、习惯沉默、习惯任人宰割的宿命。
他守护的,正是这股不愿再跪的意志。
指尖重新抚过铁片,“守这里”三字之下,他用钢筋尖角缓缓刻下新的一行:
“哪怕只剩一人。”
刻完,他将铁片贴身收回,动作极轻,却仿佛落下千钧重担。
外头风势未歇,巡逻火把的光晕仍在移动,三角阵型推进节奏稳定,每组四人,间隔精准。
重型车辆的低频震动持续传来,碾过远处路面,像巨兽的脚步。
他不能动。
一动,则暴露。
可不动,并非无所作为。
他唤来小石头。
少年从墙洞钻入,脸上沾着灰土,呼吸急促但眼神清明。
“去。”林风低声,“按计划走三户:张伯、老吴、王婶家。每家一碗药汤,不许说话,不许露脸。回来报。”
小石头点头,接过蜡封药包,转身又要钻出。
“等等。”林风叫住他,从颈间解下那枚兽牙吊坠——原主遗留之物,粗糙无奇,曾被他视作累赘。
他递给小石头:“挂在你脖子上。”
小石头一怔:“这……您留着防身。”
“现在它有用了。”林风声音平静,“让他们知道,送药的人,是我信的人。”
小石头握紧兽牙,重重点头,迅速消失在墙洞之后。
林风盘坐原地,双掌置于膝上,混沌熔炉沉入丹田,十二式星轨缓缓循环。
第一式“接地生根”开启,感知如细丝蔓延泥层,百步之内,脚步轻重、呼吸频率、心跳快慢,皆在掌控。
半个时辰后,小石头归来。
“张伯收了汤,没说话,但天没亮就熬了第二锅,分给了隔壁孤儿和瞎眼李婆。”
“老吴喝了,睁眼看了我一会儿,笑了,说‘原来你还活着’。”
“王婶没走,把家里最后一袋米分成三份,一份留着,两份悄悄塞给东巷两个孩子,说是‘守夜的人要吃饱’。”
“还有……西头那几个小子,在巷道埋了绊索,插了削尖的竹签,盖了灰土。虽然粗糙,但他们说,想帮您挡一下。”
林风听着,始终未语。
良久,他起身,走向地窖入口。
那块破布帘垂在洞口,风吹得微微晃动。
他取出兽牙吊坠,系在布帘右上角。
绳结打得结实,兽牙随风轻摆,偶尔碰触土壁,发出细微的刮擦声。
这不是信号。
也不是命令。
是归属。
他退回原位,重新盘坐。
感知依旧延伸。
他知道,张伯此刻正坐在药铺内堂,手持一本旧药典,灯油将尽,火苗微颤。
他看得见老人翻页的手指有些发抖,但脊背挺直,目光沉静。
他知道,王婶已将门板加固,灶台边温着一锅稀粥,窗台上摆着三只粗碗。
他知道,几个少年躲在屋顶残瓦后,盯着巷口,手心里攥着削好的竹矛。
没有人喊口号,没有人宣誓。
但他们选择了留下。
林风闭目,混沌熔炉进入最低频律动,吞噬之力压缩至极致,如弓弦拉满,静待释放。
他不再问自己为何而战。
答案早已刻在铁片上,埋于人心中。
风穿过窄巷,吹动布帘,兽牙轻晃。
地窖深处,他的右手缓缓抬起,五指张开,又缓缓收拢。
像握住什么,又像准备撕碎什么。
指尖划过空气,留下一道几乎看不见的弧线。
当年他在锅炉房后巷第一次出手时,天空也是这样的阴云密布。
那时雨水顺着锈蚀的铁皮檐滴落,砸在积水坑里,溅起浑浊的水花。
他记得那个冒名者的脸,苍白而扭曲,嘴里不断重复着“我们只是奉命行事”。
他记得自己的拳头砸下去时,骨头断裂的声音清脆得令人不适。
但他更记得的是巷子尽头,一个孩子蹲在污水旁,颤抖着捡起掉落的药瓶,瓶身裂了缝,粉末洒了一地。
那一刻他忽然明白,所谓秩序,不过是强者写给弱者的规则。
而他选择打破它。
如今南片区的每一寸土地,都浸染过鲜血,也生长出新的东西。
张伯的药铺虽小,却成了伤患的避难所。
老吴瘫痪在床,却坚持教孩子们辨认草药,说“总得有人记得怎么活下去”。
王婶守着那扇破门,宁死不搬,她说她丈夫死前最后的话是“别让他们拆了这个家”。
就连那些曾经低头走过街角的大人,也开始在夜里悄悄点亮一盏油灯。
灯光微弱,却足以照见彼此的脸。
林风知道,自己早已不是一个人在战斗。
他的存在本身,就是一种象征。
一种告诉所有人“你可以不逃”的可能。
所以他不能走。
也不能犹豫。
一旦退却,不只是放弃这片土地,更是亲手掐灭那点刚刚燃起的火。
他又想起那晚,小石头第一次问他:“林哥,我们为什么要守在这里?”
他当时没有回答。
现在他知道了。
因为他们守的不是地盘,不是利益,不是仇恨。
他们守的是尊严。
是哪怕活得再艰难,也不肯弯下的腰。
是哪怕面对屠刀,也敢抬头看一眼的勇气。
外面的火把光晕越来越近。
重型车辆的震动频率变了,像是开始减速。
林风睁开眼,目光如刀。
他轻轻吐出一口气,气息凝成白雾,又被地窖的寒意吞没。
“准备。”他低声说,声音几不可闻。
但整个南片区,仿佛都听见了。
屋顶上的少年握紧了竹矛。
王婶将最后一碗粥端上桌,轻轻吹熄了油灯。
张伯合上药典,从抽屉里取出一把短匕,刃口早已磨得发亮。
老吴仰面躺着,望着天花板,嘴角浮现出一丝笑意。
他说:“这次,轮到我们了。”
林风站起身,身形如松。
他不再看向铁片,也不再抚摸兽牙。
他知道,真正的守护,从来不需要铭刻在金属或骨头上。
它藏在每一个选择留下的身影里,藏在每一双不肯闭上的眼睛中。
风更大了。
布帘剧烈晃动,兽牙撞击土壁,发出一声轻响。
像是一记钟声。
敲醒了沉睡的南片区。
他迈出一步。
脚落无声。
但大地记住了这一踏。
接下来的每一刻,都将被鲜血书写。
而他已准备好,用生命落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