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十八桑拿”里出来,夜风裹挟着澳门特有的、混合着海腥与奢靡的气息扑面而来。
车子早已等候多时,我们四人鱼贯而入,车厢内还残留着刚才说笑的热闹余温。
车辆平稳地滑行在流光溢彩的街道上,窗外的霓虹灯牌如同流动的星河,
变幻莫测,最终稳稳地停在了美师大堂那金碧辉煌的门口。
脚步踏进大堂,脚下光滑如镜的大理石地面瞬间映出我们略显疲惫却又带着兴奋的身影。
也正是在这里,我们四个人之间产生了小小的分歧。
我看着小宝他们眼底下难以掩饰的旅途劳顿,便好心建议道:
“你们要不先上楼休息吧?
这一天又是飞机又是汽车的,折腾得不轻。”
从内地到澳门,千里迢迢,光通行证的签注就费了一番功夫,
我实在是觉得该养精蓄锐。
可小宝他们,尤其是小宝,脑袋摇得像拨浪鼓,
脸上的兴奋劲儿丝毫未减,嘴里连珠炮似的念叨:
“哎呀,老表,来澳门是干嘛的?
难道是来睡觉的吗?
这才几点啊,澳门的夜生活才刚刚开始!”
他身旁的福才和阿明虽然没说话,
但那闪闪发亮的眼神也分明写着“意犹未尽”四个字。
我抬眼看了看大堂角落那座华丽的落地钟,指针刚过凌晨两点。
的确,对于这座号称“不夜城”的澳门而言,
这个时间点,恐怕连夜晚的高潮都还未真正到来。
我在心里轻轻叹了口气,随即又释然了:
算了,他们也没来几次,这种初到赌城的新奇与激动,我当年何尝没有过?
现在硬要按着他们回房休息,看着天花板等待睡意降临,
也确实是一种不近人情的折磨。
玩心正浓时,哪里收得住呢?
也罢,既然来了,就让他们尽兴吧。
“行,那就在玩一会儿。”
我笑着松了口。
小宝立刻欢呼一声,拉着我们就往美师娱乐场的方向走。
一进娱乐场,那股熟悉的、由金钱、欲望和运气混合而成的热浪便扑面而来。
老虎机欢快而单调的音乐声,空气中弥漫着一种微妙的紧张与亢奋。
福才和阿明显然是第一次踏入这种地方,眼神里充满了无所适从的新奇,
他们跟着小宝在几张赌台边转悠了一下,看着那些复杂的押注区域和飞速派彩的筹码,
显得有些摸不着门道。
他俩凑在一起低声嘀咕了几句,然后阿明走过来对我们说:
“老表,小宝,我们俩自己先随便转转看看,
学习一下,你们玩你们的。”
我点点头,叮嘱他们别走太远,注意看手机。
于是,我们四人便在这喧嚣的入口处兵分两路,
福才和阿明像探索新大陆一样汇入了涌动的人潮,
而我则和小宝留在了核心的赌台区。
美师娱乐场的内部布局颇具特色,它并非传统的方正格局,
而是巧妙地设计成了一个巨大的月牙形状。
两头延伸得很长,中间区域相对短促,形成了一个优雅的弧形。
如果纯粹是为了从一头走到另一头,这段路程会让人觉得颇为漫长吃力;
但若是一张赌台一张赌台地玩过去,沉浸在每一次下注、开牌的紧张与期待中,
那么走完这月牙形的全程,反而会在不知不觉间完成,
甚至浑然不觉时间的流逝与脚步的疲惫。
我们沿着月牙的内弧缓缓走着,目光扫过一张张气氛各异的赌台。
最终,在进门右手边的第一张百家乐台子旁,小宝停下了脚步。
这张台子刚刚连续开出了四个“庄”,
台面上坐着几位玩家,面前的筹码或多或少都押在了“庄”上,气氛正热。
小宝观察了两局,似乎是觉得“闲”家该翻身了,
他二话不说,拿出一个一万块的筹码,“啪”地一声,干脆利落地押在了“闲”上。
这一下,仿佛在平静(或者说单边狂热)的水面投下了一颗石子。
桌上原本那几个紧盯着牌路的玩家,目光齐刷刷地都聚焦到了我们两人身上,眼神复杂。
可以想象,如果小宝这一注没有押在“闲”上,
那么这张台子几乎就是一片“庄”的海洋,大家同仇敌忾,共盼“庄”赢。
可他这个半路杀出的“程咬金”,硬生生打破了这种一致性。
在他的影响下,有两位原本准备跟“庄”的玩家犹豫了一下,
最终还是把筹码挪了回来,选择了观望;
也有人面露不悦,但依旧坚持了自己的选择。
赌局既定,女班长(荷官)开始面无表情地派发纸牌。
小宝这方的“闲”牌先开,他示意班长直接开牌。
班长用娴熟的动作将两张牌翻开——
一张梅花4,一张黑桃3,合计七点!
是个不小的数字。
桌上响起一阵轻微的吸气声。
接下来轮到“庄”家开牌。
负责看牌的是那位坐在中间、之前对我们投来不满目光的中年男人。
他小心翼翼地用两只手指拈起那两张牌,紧紧合在掌心,
然后凑到眼前,以一种近乎仪式感的缓慢速度,一丝一丝地眯着牌角。
他的眉头紧锁,仿佛要将那纸牌看穿。
良久,他似乎是看清了点数,两张牌加起来是五点。
按照规则,“庄”家五点必须补一张牌。
就在这时,小宝大概是觉得胜券在握,有些忘形地脱口喊了一声:“公!”
他是希望能补来一张人头或十点,这样庄家就爆掉,闲家稳赢。
我见状,赶紧在桌下轻轻碰了他一下,低声制止:
“别喊!”
在这种气氛紧张、关乎真金白银输赢的场合,
你为对方不希望的结果呐喊助威,无异于一种挑衅。
毕竟,坐上这张桌子,没人是想来输钱的,将心比心,
谁愿意听到对手为自己喝倒彩呢?
那位中年男人眯第三张牌的时间更长,脸上的表情变幻不定,
最终,他像是泄了气一般,将那张牌对折了一下,递还给了班长。
这个动作通常意味着补来的牌点数很小,无法超过闲家的七点。
果然,班长确认后,将庄家的筹码收走,然后将相应的赔付推到了小宝面前。
中年男人一言不发,阴沉着脸,拿起桌上所剩无几的筹码,起身快步离开了。
看着他那有些落寞的背影,我转过头,压低声音对小宝说:
“看到了吧?
虽然本质上我们都是和赌场在对赌,但坐在一张台子上,就是暂时的‘同桌’。
你打人家的反门,还出声喊‘公’,
万一遇到个脾气火爆的,可能当场就要吵起来,何必呢?”
小宝看着手里赢来的筹码,又看了看我,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
他本就是聪明人,一点就透:
“老表,你说得对,是我刚才太得意了。
光顾着自己爽,没顾及别人心情。
那……等下我们干脆找张空一点,或者没人打的桌子玩,
这样我自己想打哪门打哪门,就不会碍着别人眼,也不会和别人唱反调了,哈哈哈!”
他的笑声在喧嚣的娱乐场里显得格外清脆,带着一种闯了祸又被原谅后的轻松。
我们相视一笑,将刚才那点小插曲抛在脑后,目光再次投向那月牙形延伸开去的、
充满无限可能与诱惑的赌台深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