赢了一把两千块的筹码在手里攥着,温热的,还带着点刚才那局赢钱的余温。
我没急着回到那些喧嚣的台子,反而是在美高梅那流光溢彩的中场里漫无目的地溜达起来。
头顶是层层叠叠的水晶吊灯和密密麻麻的摄像头,脚下是绵软得能陷进去的地毯,
空气里混杂着香水味、烟味,还有一股紧绷的、属于金钱和欲望的特殊气息。
四周是此起彼伏的老虎机轰鸣声、筹码碰撞的脆响,
以及人们压低了声音的欢呼或叹息。
可这些都像是隔着一层玻璃,传到我这里已经模糊了。
除了顺手往路过的一台老虎机里塞了几个小钱,
听着它空洞地转了几圈吞掉之后,这个时间段的我,竟是一点赌性都提不起来。
倒不是忽然清高起来,想着要靠赢来的钱去解决什么人生难题。
不是那个,是一种更具体、更真切的感觉——
自打进入2023年,这澳门的百家乐,就变得特别难打。
那感觉非常鲜明,和之前几年形成了强烈的反差。
23年以前,澳门的百家乐给我的感觉是,
除非你自个儿是那种烂屁股,坐下去就死赖着不走、
不懂见好就收的愣头青,否则想要输个大钱,其实还挺难的。
牌路似乎总有些规律可循,运气来了,能顺着一条好路稳稳地往前走一段。
可现在呢?恰恰相反。
想要赢钱,变得难如登天。
一走进这赌场,就好像踏进了一个精心布置的泥沼,那股往下拽的力量无处不在。
点数和牌路变得特别刁钻,怎么说呢,
就像是一个原本还算温和的对手,忽然换了心肠,招招都带着阴狠的杀机。
那种“杀数”的感觉,非常明显。
现在来澳门的赌客,给我的观感,几乎就是有来无回。
想要像传说中那样,揣着一点本钱,一路惊险刺激地搏成几十万?
根本不可能。
赌场似乎根本不再给赌客任何这样的机会了。
按常规理解,你想赢大钱,总得先遇到一条顺畅的“好路”,
让你的赌本慢慢厚实起来,养肥了胆子,也养肥了筹码,
然后在你信心最足、运气看似最旺的时候,在遇到好路子,
敢于下重注,那么才有可能搏到那个“大的”。
可现在呢?局面完全变了。
一进场子,还没等你暖热座位,风头就不对了,
输输赢赢间,筹码就像阳光下的冰块,悄无声息地就消融了,
哪里还有给你养精蓄锐、等待好路的机会?
这让我不由得想起已故的赌王何老爷子那句闻名遐迩的话,
他说他家赌场赚钱,靠的是“抽水”。
以前觉得这话是至理名言,现在细细品味,
却觉得并不完全准确,至少不能解释当下的情况。
如果仅仅是依靠那一点点“水钱”,
那么当赌客的命中率足够高,运气站在我们这一边时,
任凭赌场怎么抽水,理论上赌客整体也应该是能赢钱的。
可现在的问题核心是,所有人的命中率似乎都在下降。
那种感觉,不是赌场在靠细水长流的“抽水”盈利,
而是它直接、粗暴地干预了结果,降低了你的胜率。
这就有点离谱了,仿佛游戏的底层规则在不知不觉中已经被修改。
带着这些纷乱又有些沮丧的想法,脚步不知不觉就挪到了靠近高额区的一片区域。
一眼瞥见,正是刚才下车时遇到的那个有点面熟的澳门姑娘发牌的那张桌子。
鬼使神差地,我走了过去,一屁股在空着的椅子上坐了下来。
台面是绿色的呢绒,灯光打在上面,显得格外肃穆。
我把手里那点赢来的筹码放在一边,没急着下注,反而把心中盘旋的想法,
试着跟那位正低头整理牌靴的姑娘交流了一下。
她的动作很熟练,手指纤细。
她听完,抬起眼看了看我,眼神里没有惊讶,反而有种“你才知道啊”的了然。
她微微探过身,声音压得低低的,带着粤语口音的普通话,在这喧闹背景里却异常清晰:
“三年疫情嘛,靓仔你是不知道,整个澳门经济差到咩咩声(差到不行)。
好多我们这样的上班族,只能拿到一半的薪水,街上好多店铺关门,失业的人找不到工做。
赌场里没什么客人,冷清得可怕,
听说有些赌场发工资都是股东从自己口袋里面拿钱出来发的。”
她顿了顿,手里麻利地洗着牌,继续说:
“疫情一放开,你们这些赌客,就像……像洪水一样涌进来。
赌场饿了好几年了,你想想,饿了几年的老虎,
见到了肉,怎么可能会轻易让你们叼走一大块?
它自己要先吃饱啊。”
她的话说得直白,甚至有些残酷,却瞬间把我那种模糊的感觉点透了。
“那你这几年疫情,是怎么过的?
”我好奇地问。看她年纪不大,应该也是那几年的亲历者。
“我在做主播啊。”她笑了笑,语气轻松了些。
“做主播不是挺赚钱的吗?我看那些大主播都风生水起的。
干嘛还过来做这种……嗯……比较机械式的工作?”我有些不解。
“你不懂啦,”她摇摇头,脸上露出一丝复杂的表情,
“澳门这个地方,别看经济发达,楼高钱多,但是思想呢,好传统的。
就像我们这里,好多女生去做赌场公关,收入是不错,但名声嘛……
总归是不太好听,说出去,家里人面子上也过不去。”
“哈哈,还有这种事情?”我倒是第一次听说。
“当然有啦!”她肯定地说,似乎打开了话匣子,
“澳门地方细(小),圈子更细,很多事情,动不动就传开了,
有点什么风吹草动,桃色新闻亲戚朋友、左邻右舍全都知道了。
我跟你讲,我们这些发牌的呢,私下里都有群的,
谁上班遇到什么奇葩客人,脾气不好的,
输钱了乱发脾气骂人的,或者有什么搞笑事情的,
我们休息的时候都会在群里拿出来八卦一下,哈哈哈。”
她说着自己先笑了起来,眼睛弯弯的。
相仿的年纪,让话题自然而然地多了起来。
再加上我自认长了张人畜无害的脸,有点天然的亲和力,
不像那些满脸横肉、杀气腾腾的赌客,所以不少像她这样的班长或者其他工作人员,
休息时或者台上不太忙的时候,倒也乐意跟我聊上几句。
这短暂的交流,像是一阵微风吹散了赌场里那令人窒息的金钱硝烟,
让我暂时从那种“必输”的紧绷感里抽离出来。
我看着她熟练地派牌,看着台面上押注的筹码,
心里那点关于输赢的执念,似乎也淡了一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