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跟胡须男一前一后踏出美师赌场那扇沉重的安检门,
澳门夜晚那带着咸腥与奢华交织气息的微风立刻包裹了我们。
赌场内那种经过精密计算的、恒温恒湿的虚假春天被抛在身后,
骤然接触到这真实的、微凉的夜,精神为之一振,却也带着一丝从紧张战场撤离后的恍惚。
霓虹灯将街道渲染得光怪陆离,他的脚步很快,
带着一种赌场里培养出的、对目标明确的急切,我默不作声地跟着,
目光掠过那些闪耀着巨大招牌的娱乐场,
最终落在了“好锅”那两个温暖而硕大的汉字上。
“好锅”的门面不算特别气派,但灯火通明,隔着玻璃窗能看到里面人头攒动,
热气腾腾的景象与门外清冷的夜形成鲜明对比。
刚走到门口,一位穿着整洁制服的服务员便已笑脸相迎,
他的笑容标准得像经过度量衡校准,声音清脆地问道:
“二位晚上好,请问有没有预定过位置?”
胡须男显然被问得愣了一下,脚步微微一顿,似乎从某种沉浸的思绪里被强行拉回现实。
“我们是临时决定过来吃饭的,”
他摆了摆手,语气带着点随意,
“有没有位置?就我们两个人吃饭。”
随即,他像是想起什么重要凭证,动作略带显摆地从皮夹里掏出一张卡片——
那张闪烁着哑光黑色的“88卡”。
服务员的目光在接触到卡片的一瞬间,脸上的笑容仿佛被注入了新的活力,
变得更加热切甚至带上了些许恭敬,他立刻微微躬身:
“有的,先生,正好还有一个不错的位置,请跟我来。”
我们跟着服务员,穿梭在喧闹的餐厅里。
空气中弥漫着各种复杂而诱人的香气:
牛油火锅底料热烈奔放的麻辣,炒菜锅气十足的焦香,还有各种食材在滚汤中翻腾散发出的鲜美。
食客们的谈笑声、杯盘碰撞声、锅底“咕嘟咕嘟”的沸腾声交织在一起,构成一幅充满烟火气的热闹图景。
我们被领到餐厅最里面,一个相对安静些的角落,那里摆着一张仅容两人的小方桌。
落座后,胡须男一边研究着菜单,一边很自然地开启了话题:
“兄弟,还不知道你是哪里人?”
他没等我回答,又自顾自地接上,手指在菜单的锅底一栏滑动着,
“你能不能吃辣的?
我当然能吃辣的,就给我点一个麻辣的锅底吧!”
说完,他很爽快地将那本厚重的菜单推到我面前,开口道:
“兄弟,你看看喜欢吃什么,别客气,我可以签房间账!”
我笑着,用手将菜单轻轻推回他那边:
“我不挑食,你做主就好了。”
这里要额外说明一下,跟第一次相识的朋友吃饭,特别是别人请客,
客随主便是最起码的人情世故。
过于主动的点菜,显得不够稳重,也容易让对方为难。
把选择权交还给主人,既是一种尊重,也是一种分寸感。
胡须男见状,也不再推辞,拿起菜单,手指熟练地在各类菜品上划过,对候在一旁的服务员报出一连串名字。
他点得很多,几乎没怎么犹豫:
手切肥牛、雪花牛小排、牛舌……
清一色的牛肉,然后又补了几样绿叶蔬菜、炸豆皮和鲜豆腐,
最后加了一个小份的海鲜拼盘,里面有虾、贝类和几片洁白的鱼片。
点菜的过程透着一股赌桌上培养出的利落和某种“不差钱”的豪气。
点完东西,等待菜品上桌的间隙,桌上的气氛稍稍有些凝滞。
胡须男扬了扬下巴,示意了一下餐厅外侧的露台:
“抽根烟去?”我点点头。两人便起身,推开玻璃门,走到了室外露台。
露台面积不大,摆放着几张空桌椅,视野却很好。
放眼望去,不远处永利皇宫那标志性的音乐喷泉正在变幻着色彩,
水柱随着旋律摇曳生姿,更远处,几家娱乐场的巨型灯牌将夜空映照得恍如白昼。
晚风带着一丝凉意,吹散了餐厅内的燥热和身上的烟味、赌场味。
我们各自点燃香烟,开始吞云吐雾。
白色的烟雾在夜色中袅袅散开,胡须男靠在栏杆上,终于切入了正题。
他转过头,看着我,语气带着试探和一种过来人的审视:
“兄弟,你百家乐玩多久了?”
我吸了一口烟,笑着摇摇头,语气尽量显得轻松平淡:
“也没有多久,2017年那会开始断断续续玩到现在吧。”
烟雾模糊了我眼前永利皇宫那金碧辉煌的轮廓。
“哦?那也有几年了。”
胡须男来了精神,仿佛找到了共鸣点。
他猛地吸了一口烟,然后开始一顿输出,语速快而混杂着兴奋与感慨。
他讲述了自己如何初入此道,如何经历过惊心动魄的“过山车”——
那种筹码堆积时云端般的狂喜,以及骤然跌落时深渊般的绝望,
最终,他着重强调,虽然过程曲折,但总算目前还有些盈利,算是“运气还行”。
他的叙述里充满了赌徒间特有的术语和那种劫后余生般的自豪感。
话题不知怎的,就转到了赌桌上的人。
他忽然压低声音,脸上露出一丝男人间都懂的笑意,语气带着点暧昧:
“对了,刚刚跟我们在一桌玩那个女孩子,你注意到没?挺漂亮的,气质也不错。”
他言语中那未尽的意思我再明白不过,带着点调侃回道:
“你不是加人家微信了吗?机会来了啊。”
“哦!对对对!你看我这记性,差点忘了这个茬了”
他一拍脑袋,仿佛才想起这桩重要的事,连忙掏出手机,手指在屏幕上滑动着,查看刚刚添加的联系人。
看着看着,他眉头微皱,带着点疑惑把屏幕转向我:
“哎,兄弟,不过话说回来,你的微信账号怎么是这样式的?‘
许笑笑名字拼音加上0258?
这组合……有点特别啊。”
我瞥了一眼他的手机屏幕,不以为然地耸耸肩:
“这不是很正常嘛?
许笑笑是我名字、加上电话尾号的多了去了,大惊小怪的。”
我觉得这个话题有些无聊,便抬手指向远方夜空中缓缓移动的光点,试图转移他的注意力:
“你看看那边,永利皇宫那缆车。
说起来也挺有意思,以前刚开的时候没什么人坐,冷冷清清的。
你看现在,排队都排得那么长,弯弯曲曲像条长龙
真不知道运营那场的人怎么想的,是改了策略还是纯粹因为游客变多了?”
胡须男顺着我指的方向望去,眯着眼看了会儿,呵呵笑了起来:
“哈哈哈,谁知道呢,可能大家都想图个新鲜,从上头看看夜景吧。”
他将烟头在旁边的垃圾桶上按熄,拍了拍我的肩膀,
“走吧,兄弟,锅底应该快开了,咱们进去吃饭吧,边吃边聊。”
我们转身,推开玻璃门,重新投入那片温暖、嘈杂而充满食物香气的空间,
将澳门璀璨而迷离的夜色暂时关在了身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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