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笑笑这一觉睡得格外酣畅。
醒来后,他摸过手机给阿鹏发了条信息,探问战况如何。
十分钟过去,手机屏幕依然沉寂。
(在赌城,朋友不回信息,无非两种情形:
要么正杀得难解难分,要么是想独自静一静。无论哪种,都意味着此刻不宜打扰。)
许笑笑看看时间,快七点了,正好去那家小饭店实地看看生意。
既然动了入股的心思,总不能只听老板一面之词吧。
于是晃晃悠悠下了楼。
那饭店离万利酒店不远,步行也就十来分钟。
出了酒店大堂,天色尚未完全黑透,但各家赌场早已迫不及待地亮起了招牌。
五彩斑斓的霓虹争奇斗艳,像一张张无形的手,恨不得把街上每一个路人都拽进门去。
这一路行来,凯旋门、星际、财神、总统、新老葡京……赌场林立,挤在这弹丸之地。
那家小饭店就缩在置地赌场一个不起眼的侧门附近。
许笑笑到了地方,在店门外找了张小桌坐下。
桌子小得可怜,堪堪容得下几个巴掌,在这寸土寸金的地界,也算寻常。
店里人影晃动,一个五十来岁、面相质朴的中年女人在忙碌,还有个四十多岁的男人,瘦得像根竹竿,眼窝深陷,挂着浓重的黑眼圈,活脱脱一只疲惫不堪的“瘦版大熊猫”。
“你好,有什么吃的?”
许笑笑问道。那瘦削男人赶忙过来招呼,声音带着点沙哑,“我们这里有面条,有熟菜等等。”
“行吧,给我来碗面条,随便搭个凉菜。”
许笑笑应道。其实他和老板素未谋面,只是在网上看到这店要转让或合作的消息,通过两次电话,了解个大概情况而已。
等餐的功夫,他留心观察。
店外人来人往,步履匆匆,却硬是没一个人拐进店里。
不多时,面条和凉菜端了上来。
许笑笑怀着几分忐忑挑起一筷子面条送入口中……一股难以言喻的味道在舌尖蔓延开来。
面条软塌塌毫无筋骨,汤头寡淡稀薄,绝不是正经熬煮的上汤。
他勉强咽下两口,实在难以下咽,只得放下筷子,摸出手机直接拨通了老板的电话。
几乎同时,店里那“瘦猴”男人的手机响了起来。
他正要接听,许笑笑眼疾手快地挂断了电话。男人疑惑地看向他这边。
“我是许笑笑。”
直接开口见山。
老板脸上顿时堆满诧异——许笑笑比他预计的提前了几天抵达。
“哎呀,你好你好许总!
真不好意思,没认出您来!”他搓着手,显得有些局促。
“没事没事。”许笑笑心里暗忖:
你都没见过我,能认出来才怪了。
老板赶紧招呼那中年女人:“快,拿两瓶啤酒出来!”
他开了一瓶,递给许笑笑,带着歉意解释:“真对不住,店里一个伙计请假了,人手实在不够。
我自己在赌城上班,下了班还得赶过来张罗,有点……狼狈。”
许笑笑扯了扯嘴角,算是回应,示意他坐下。
老板顺势坐下,开始大倒苦水:
这店原是个背靠置地赌场的便利店,疫情前生意尚可。
谁知疫情以后,游客锐减,生意一落千丈。
合伙人又闹矛盾撒手不管,全靠他咬牙撑着。
他辛辛苦苦上班,挣的钱大半填了店租这无底洞,时至今日,实在力不从心,这才动了找人合伙的念头。
许笑笑问:“你以前做过小吃吗?”
“没有,”老板摇头,随即又燃起一丝希望,
“但我有个亲戚在大陆做小吃,生意可好了!他有经验!
这不,正在办劳工证过来呢,现在都是电话里指挥我怎么弄……”
许笑笑心里咯噔一下:这味道能指挥成这样?
不是师傅技术太水,就是徒弟实在没这根筋!
老板又灌了口啤酒,脸上浮起一层尴尬的红晕:“许总……
还有个事儿得跟您说声。
之前不知道您能不能确定过来,我……我又找了一个亲戚合伙,他证件已经在办了……
实在对不住啊!”
“你大爷的……”
许笑笑心里忍不住骂了一句,面上却不动声色,“这是遍地撒网,看看哪条鱼先上钩啊?”
沉默片刻,才淡淡开口:“可以理解。”——
要不是刚才那碗面让他彻底打了退堂鼓,此刻真想掀桌子骂人:做生意怎能如此不讲诚信。
老板一听他没翻脸,顿时喜笑颜开,咧着嘴问:“许总,味道怎么样?”
——真是哪壶不开提哪壶!
“还可以啊。”许笑笑几乎是脱口而出。不然怎么说?
难道直斥“难吃得要死”?
有时候说点违心话,不过是不想当伤害到别人。
老天爷真要劈,也请先劈这个毫无自知之明的老板吧!
两人就这样有一搭没一搭地闲聊,气氛微妙地维持着。
过了个把小时,许笑笑站起身,径直走到吧台,用微信扫了200块钱。
“哎呀许总!
您第一次来,怎么能让您付钱呢!”老板急忙跟过来,连声推拒。
“捧场嘛,应该的。”许笑笑语气平淡。
老板搓着手,满脸堆笑:“您看看,许总您太客气了!太客气了!”
许笑笑转身欲走。
老板在后面殷切地问:“许总,晚上住哪儿?
要没安排好,我让同事帮您订个房?”
“真不用了,”许笑笑摆摆手,“我朋友住万利酒店,我跟他一起。
出来这么正好看看他玩得怎么样了。”
“那好吧!没事就过来吃饭啊,当自己家一样,千万别客气!”
“好的,有空就来。再见。”
与老板告别,许笑笑踏上归途。
夜色中的赌城依旧流光溢彩,他却全然没了欣赏的心情。
饭店入股这事,算是彻底黄了。可当初在老家的牛皮已经吹了出去,信誓旦旦要在这赌城扎下根来……这下可怎么办?
难不成,真要靠那深不见底的赌台去搏一把?
这个念头一起,一股沉重的烦躁便压上了心头,脚下的步子也越发沉重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