暗星阁的阴影,像一根浸了冰水的针,悄无声息地刺进了四姐妹看似平静的日常。天枢剑宗的安排下,她们没多耽搁,几天后便乘上飞舟,往南瞻部洲腹地的万妖谷去。
人、妖两族的关系向来若即若离,虽不到兵戎相见的地步,但这样光明正大的高层往来,也确实少见。王诗画四人顶着“神修罗王女”的名头,身份特殊,这一趟既算是宗门之间的礼节性走动,也带着点儿互相试探的意思。
飞舟破云而行,底下是南瞻部洲绵延不绝的山脉。老树林立,妖气如雾,与中州那派规整气象全然不同。越往深处飞,沈若水越是坐不住,她身体里那半腔修罗血,仿佛嗅到了同类的气息,隐隐发烫。李琴雅不动声色地记着山形水脉和灵气走向,秦嫚妖则一直闭着眼,眉头一会儿皱紧,一会儿又松开。
只有王诗画始终静静坐在舱内,指尖无意识地在膝头反复勾画——画那夜别院里李琴雅推演出的星图,还有那道叫人不安的紫色印记。“暗星阁”、“祭品”、“血海的气息”……这几个词在她心里翻来覆去,和母亲夜琉璃那模糊而威严的影子缠在一块儿。母亲从没细说过从前,只把一身通天彻地的本事和一副沉甸甸的担子,一并交给了她们。
万妖谷倒不像外人想的那般蛮荒。巨大的入口是两根绞缠在一起的古老石柱,上头刻满了万妖朝拜的图腾,风霜剥蚀,却威严不减。谷里更是别有洞天,亭台楼阁借着山势起落,与飞瀑流泉、奇花异木浑然一体,各色妖云流光溢彩,许多化了形或还留着些本相特征的妖修穿梭往来,目光都带着好奇,落在她们这四个身负传奇血脉的访客身上。
接待的排场不小,却也透着一股子克制。万妖谷的谷主是位气息深不见底、面容古拙的老者,原身据说是活了上万年的玄龟。话说得客气周到,可眼神底处那抹审视,藏不住。双方在气势恢宏的“万妖殿”里依着礼数寒暄、交换礼物,气氛维持着一种脆弱的平和。
变故发生在仪式后的那场小宴上。
当夜琉璃的名字被客套提起时,席间一个始终沉默、坐在谷主下手位子的老妪,忽然撩起了眼皮。她衣着朴素,身形干瘦得像段枯柴,仿佛下一刻就要灯尽油枯,可那双眼睛一开一合间,竟有实质般的金芒一闪而过,叫人不敢直视。她是万妖谷的祭灵长老,本体是什么没人知道,只晓得她比谷主活得更久远。
她的目光落在王诗画身上,更准确地说,是落在她身上那股源自夜琉璃的独特气息上。老妪干瘪的嘴唇微微动了动,声音不高,却清晰地钻进在场每一个修为足够的人的耳朵里,带着点说不清道不明的追忆和慨叹:
“琉璃王身上的那股子杀伐气……比当年她一统修罗界,踩着尸山血海踏上王座的时候,可是柔和多了。”
这话一出,宴客厅里的空气霎时冻住了。
谷主低低咳嗽一声,似有劝阻之意。沈若水、李琴雅、秦嫚妖三人都是心头猛震,齐刷刷看向王诗画。她们知道母亲很强,知道她是修罗之王,可“一统修罗界”、“尸山血海”、“踏上王座”这些词拼凑在一起,绘出的是一幅远比她们所能想象的,更加血腥、更加酷烈的图景。
王诗画面上不动声色,握着酒杯的手指节却微微泛了白。她迎上老妪那洞悉世情的目光,心里已是惊涛骇浪。原来……母亲那看似平静的威严之下,埋藏着这样可怕的过往。那个暗星阁的神秘人所说的“祭品”,会不会也和母亲的这段血腥历史有关?
老妪说完这句,便又垂下了眼皮,变回那副枯坐的模样,仿佛刚才什么也没说过。
宴席在一种微妙的氛围里继续着,但有些东西,已经不一样了。
当晚,四姐妹住进万妖谷安排的客舍。窗外是南瞻部洲特有的月亮,比在中州看到的又大又亮,清辉泼洒下来,照得山谷恍如白昼。
“尸山血海……”沈若水无意识地重复着这个词,眼里有对力量的渴望,也有一丝难以捕捉的悸动,“母亲她当年,到底……”
李琴雅布下隔音结界,脸色是从未有过的严肃:“那位祭灵长老绝不是随口一说。她是在点我们,或者说,是在告诉我们母亲另一面的真相。”
秦嫚妖抱着膝盖,声音轻轻的:“如果母亲的过去真是这样……惨烈,那盯上我们血脉的‘暗星阁’,图谋的东西恐怕比我们想的更可怕。‘祭品’两个字,听着就像是某种……延续。”
王诗画沉默了许久,才缓缓开口,声音在静夜里显得格外清晰:“我们一直活在母亲的庇护下,也活在她的影子里,却从没真正了解过她的过去。暗星阁的出现,祭灵长老的话,都指向同一个方向——我们的血脉里,藏着我们不知道的秘密和危险。”
她站起身,走到窗边,望着那轮巨大的明月,仿佛目光能穿透虚空,看到那片传说中的修罗界。
“这趟南瞻部洲之行,或许不止是找盟友,更能让我们找到关于自己、关于母亲……甚至关于那些藏在暗处敌人的答案。”
月光照在她身上,清冷,也明亮。这条交织着荣耀与危机的路,此刻更深地陷进了历史的脉络与血的警示里。前路在月下看去,迷雾更浓,杀机也更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