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风穿堂,吹得油灯摇曳不定,光影在苏晚晴脸上拉出一道道冷峻的线条。
她指尖抚过那本“果行密录”,皮革封皮冰凉粗糙,却仿佛烧着火。
一页页翻下去,字字如刀——赵元禄十年来虚报果园亩数、勾结巡检私吞税银、强压果价垄断市集,甚至暗中操控官仓桃干出入库记录,以陈充新,牟取暴利。
而最致命的一条,赫然写着:“五月廿八,呈报县衙,状告杏花村苏氏,私垦荒山三十亩,植异种妖树,逃赋避役,图谋不轨。”
她冷笑出声,声音不大,却像一把铁剪,剪断了屋内的寂静。
“私设果园?逃税漏赋?”她将账册轻轻合上,抬眸看向仍跪坐在地的小满,“你可知,送这东西出来,若被赵家发现,会有什么下场?”
小满浑身一颤,牙齿打战,却倔强地抬起头:“我娘……去年咳血,是您给的鲜桃救回来的。他们说那是‘邪果’,可我亲眼见它把人从鬼门关拉回来!”他声音发抖,却一字一句咬得极重,“我不认贼作父!”
苏晚晴怔住。
她从未想过,自己不过顺手救一人,竟成了别人心中照亮黑暗的光。
她沉默片刻,起身从柜中取出一小包蜜饯桃干,塞进小满怀里:“拿回去给你娘吃,三日一次,润肺养气。下次别来了,太危险。但若真想帮我……就做我的眼线。”
小满重重点头,翻墙而去,身影没入夜色,如同一颗投入深潭的石子,涟漪才刚刚荡开。
翌日清晨,杏花村祠堂前鼓声震天。
村正刚端坐上首,还未开口,苏晚晴已踏步而入,身后春桃捧着一本红漆木匣,庄重如献国书。
“村正老爷,”她声音清亮,穿透人群,“有人要告我私垦逃税,那今日,我便请全村做个见证。”
她打开木匣,取出厚厚一叠纸册,摊于供桌之上——《杏花村苏氏农产登记簿》《嫁接果树名录》《肥料采买凭证》《鲜果交易流水》,每一笔皆有日期、证人、画押,连哪棵树何时修剪、施何种肥,都记录得清清楚楚。
“我开山三亩,报备于村籍;植树一百二十六株,皆登记在册;每季纳税两钱三分,收据在此。”她指尖划过一张张泛黄的纸页,语气平淡,却字字千钧,“我问心无愧。”
众人哗然。
谁见过种田的女人把账做得比账房先生还细?
村正脸色微变,下意识往后缩了半步。
他自然清楚,五味堂这些年根本未缴果树税,名下果园更是虚报十倍。
如今苏晚晴这一招“阳光晒账”,直如利剑出鞘,逼得他不敢接话。
就在这时,村口一阵喧闹。
赵元禄带着十几个果商气势汹汹而来,脸上青筋暴跳:“苏晚晴!你私种妖树,蛊惑郎中,扰乱市价,还有脸在这装清白?”
苏晚晴不慌不忙,转身从竹篮中捧出一盘残枝——正是昨日剪下的嫁接断枝,断口处木质交错融合,清晰可见。
“你说我篡改天物?”她冷冷环视众人,“那你告诉我,哪一棵树能自己长出两种果?金霞桃与野山桃,种性不同,本不该相容。可我用‘舌接法’,削皮去髓,以活木相融,三十七日成活,成活率七成三。”
她举起断枝,阳光照耀下,那融合处如血脉相连,毫无排异之迹。
“这不是妖术,是手艺。”她声音陡然拔高,“是我祖辈传下来的非遗技艺!你们不懂,便说是妖?那医者针灸通经,算不算引鬼入体?匠人造桥飞渡,是不是呼风唤雨?”
人群鸦雀无声。
有人低头看那断枝,有人悄悄摸出铜板,低声问:“预订……还来得及吗?”
赵元禄脸色铁青,还想怒斥,却见谢云书不知何时已倚在祠堂门边,素白衣衫,面容苍白,眼神却幽深如渊。
他只轻轻说了一句:“赵会长,你若不信人力,不如先查查自己的账?”
那一瞬,赵元禄如遭雷击,踉跄后退一步。
他知道——自己的秘密,已经不再安全。
风渐起,乌云悄然聚拢在山巅。
苏晚晴站在台阶上,望着远方阴沉的天色,手中紧握那份“果行密录”。
真正的风暴,还在路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