禁军铁骑卷尘而至,马蹄踏碎晨露,轰鸣声如雷贯耳。
杏花村外那条泥泞小道被踩得寸寸龟裂,烟尘冲天而起,遮住了刚刚泛白的天际。
旌旗猎猎,上书“钦差查案”四字,墨黑如血,刺目惊心。
领队校尉一身玄甲,腰悬长刀,冷眼扫过聚在祠堂前的人群,声音如铁锤砸地:“奉圣谕,拘提蛊惑民心、伪造文书之信义酱主犯——苏氏晚晴,即刻归案!抗命者,以同谋论处!”
百姓哗然退散,唯有一人逆流而上。
苏晚晴立于祠堂石阶之上,粗布裙衫被风掀起一角,发丝微乱,却脊背笔直如松。
她不跪不避,目光直迎校尉,唇角甚至勾起一丝冷笑。
“若说我有罪,”她缓缓开口,声音清亮如泉击石,“那也得先验一验——我可是谢家正经出嫁的姑奶奶?”
全场死寂。
她抬手,将半幅泛黄婚书与一枚古旧族印并列置于供桌之上。
纸页残缺,墨迹斑驳,可“谢氏”二字仍清晰可辨;那枚铜印沉甸甸压着纸角,印纽雕着盘龙纹,早已锈蚀,却透出不容轻慢的威仪。
阿兰上前一步,展开一卷《谢氏宗谱残页》。
纸面焦痕未尽,似曾遭火焚,但关键一处赫然写着:“庶妹谢婉,配民户苏氏,生女一名,落于庚戌年三月十七夜子时。”
“这便是我娘。”苏晚晴平静道,“谢家旁支血脉,因婚配庶民,除名宗册。可血脉认不认门第?胎记认不认祖根?”
她挽起左袖,露出臂上一块暗红印记——形如跃动火焰,边缘蜿蜒似龙鳞。
人群骚动。
“是稳婆!”有人喊,“快请李婆子来!”
老稳婆颤巍巍挤进来,一眼看见那胎记,老泪纵横:“没错……当年接生,我就说这孩子不凡!谢家嫡系女眷,代代皆有此记,唤作‘燃心印’!说是祖灵择嗣的凭证啊!”
“她是谢家人?!”
“不是说谢家女脉早断了吗?”
“难怪她懂那些神技……原来是根正苗红!”
议论声如潮水翻涌。
钦差校尉脸色阴沉,手已按上刀柄,却被这突如其来的身份反转逼得迟疑。
就在此时,一阵癫狂大笑自村口传来。
冯九渊被两名兵士押入祠堂,披头散发,眼中血丝密布,嘴角咧开,像是看见了什么极可笑的事。
“哈哈哈……你们懂什么?!”他嘶吼着,脖颈青筋暴起,“谢家血脉就是诅咒!每一代觉醒者都死于非命!二十岁前必遭天谴!我毁配方是救她!不是害她!”
众人愕然。
他猛地挣脱束缚,扑向苏晚晴,口中涎水横流:“你体内已有宗血共鸣!再碰族物就会引动北舆龙骨!到时候天雷劈顶,全村陪葬!我要替谢家……灭了这祸根!”
寒光一闪!
秋蝉如影掠出,一脚踹中其胸口,反手拧臂锁喉,将其狠狠掼在地上。
动作干净利落,不留半分余地。
可搜身时,她在冯九渊怀中摸出一张炭笔绘制的星轨图——线条细密,标注繁复,中央一点赫然写着:“明日子时,月影垂落,正对祠堂地脉枢机。”
图旁一行小字:血启印,门自开。龙醒,则天地易。
苏晚晴接过图,指尖微颤。
那图案诡异莫名,却又莫名熟悉,仿佛曾在梦中见过千百回。
当夜,惠民技坊密室烛火通明。
谢云书倚坐案侧,寒毒未散,脸色依旧苍白如纸,可眼神却锐利如鹰。
他手中摊开一本残破医典——《太素脉经》残页,纸角焦黑,字迹漫漶,唯有“母源血契”四字墨色如新。
墨先生搭完苏晚晴腕脉,眉头紧锁:“脉象浮中藏沉,阳动而阴应,确有异象。此非寻常体质,倒像是……远古血脉被唤醒的征兆。”
谢云书凝视着她,声音低哑:“你不该涉险开坛。若真触发禁制,引来反噬,我不知能否护住你。”
苏晚晴却反手握住他的手,掌心温热,目光坚定:“可你知道吗?我穿越那天,最后听见的声音,是一个女人喊‘快把孩子抱走’——和你说梦话时念的一模一样。”
谢云书浑身一震。
那一夜,他确实梦呓不断,反复呢喃:“快把孩子抱走……别让她们找到……娘对不起你……”
两人对视,空气仿佛凝滞。
窗外风起云涌,屋内烛火摇曳,在墙上投下交叠的身影,宛如命运之线悄然缠紧,再也无法割断。
次日子时,月如银盘高悬天际,清冷光辉洒落杏花村,将祠堂前的青石板照得如同浸在水里。
万籁俱寂,唯有风穿檐角,发出低沉呜咽。
苏晚晴立于祠堂中央,掌心紧握那枚锈迹斑斑的谢家族印,指尖已被铜棱硌得发红,却毫不退缩。
她低头凝视脚下方砖——一块边缘微凸、形制异于他处的地砖上,赫然刻着与星轨图完全吻合的凹槽纹路。
“就是这里。”她低声自语,声音轻如落叶,却带着斩钉截铁的决心。
身后,谢云书倚门而立,一袭素袍裹身,面色仍显苍白,但眼底已无往日的虚弱迷雾,取而代之的是深不见底的警觉与压抑已久的震颤。
他未阻拦,只低声道:“若感应过强,立刻抽手。龙脉非人力可驭,我宁负天下,也不愿你涉险。”
苏晚晴回头看他一眼,唇角微扬:“可我们早就不是一个人了,对吧?”
说罢,她毫不犹豫,将族印嵌入凹槽。
刹那间,天地变色!
一道血光自她指尖滴落,渗入印底,仿佛唤醒沉睡千年的魂魄。
地面猛然一震,如巨兽苏醒般轰隆作响。
砖石翻转,尘土飞扬,一道青铜巨门自地底缓缓升起,厚重门扉上镌刻星宿轨迹,二十八宿环绕中央太极,竟与冯九渊所绘星图分毫不差!
狂风骤起,卷动残叶扑向夜空。
全村犬吠齐鸣,连卧床数月的老牛都挣扎起身,双目前凸似见鬼神;村东头陈铁匠惊醒,披衣冲出屋外,一眼望见地穴中幽光闪烁的甲胄轮廓,顿时双腿一软,跪倒在地,老泪纵横。
“老爷……是老爷的铠甲啊!”他嘶声哭喊,“这是靖北侯亲授的玄鳞战铠!我还记得……他还记得每一道刀痕都是怎么来的!”
苏晚晴缓步走下石阶,踏入地穴。
空气阴寒刺骨,呼吸间白雾缭绕。
她拾起铠甲内夹的一卷竹简,拂去尘灰,展开一看——《北舆军粮册》摹本!
指尖划过末页,一行朱批赫然入目:
“冬十一月三日,断渠三日,冻毙八万七千三百二十一人——天意。”
那笔迹,竟与摄政王呈报边关战况的奏折如出一辙!
她心头剧震,寒意从脊背直窜头顶。
这不是记录,是罪证!
一场以“天意”为名,行屠戮之实的滔天阴谋!
就在此时,谢云书悄然走近,手指轻轻抚过铠甲肩胛处一道深可见骨的裂口,指腹停驻良久,嗓音沙哑得几乎听不清:“父亲临终前说……他会等一个人回来替他合眼。”
他忽然转身,一把将苏晚晴揽入怀中,力道大得近乎窒息,声音破碎:“你不该卷进来……这不该是你的劫。”
可他的颤抖出卖了一切——这个一向隐忍克制的男人,第一次在她面前失了冷静。
远处山巅,一道黑影静立如枯木。
黑衣文士手持火折,一页泛黄名单在他手中化为灰烬,随风飘散。
他望着祠堂方向,眸光幽邃,喃喃低语:“双魂已契,血脉共鸣,门启之时,便是劫数开端……”
风过林梢,余烬落地。
而在村西破庙的阴影深处,一团小小的身影蜷缩在角落柴堆里,怀里死死抱着半块烧焦的木牌,上面依稀可见一个“蝶”字。
听见远处震动,她猛地抬头,眼中满是惊惧,嘴唇微微翕动,却终究没发出一丝声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