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小的旅伴已经默不作声很久了。
起初黄泉是没有注意到这一点的。她和小浣熊相处的日常差不多就是这样——她本身不是话多的类型,而小浣熊更是还没办法说话。
准确来说是自己听不懂浣熊语。
于是聊天对于他们来说,不是什么必要的行为。
这样与以往不一样的奇怪沉默让黄泉直到找到住处休息时才反应过来。毕竟小浣熊居然连吃都不积极了。
她看着对墙而坐不知道在思考什么的小浣熊开始回忆之前的经历。
这一次运气终于不算糟糕,再一次的启程没有再度遇上其他奇奇怪怪的灾害延缓前进的脚步。反而还有好心的人邀请他们一起乘坐载具离开。不过被黄泉婉言拒绝了,她只询问了方向。
直到现在,黄泉找了家旅店住下。明天就能抵达这个世界的中心城市,乘坐飞船离开。
黄泉这样在脑海中想着。
对,还有联觉信标。
这样她就能清楚知晓小浣熊为什么情绪低落,尽管她有些猜测。
“…过来吧。”
黄泉放缓了声音,一手轻轻拍打着床铺制造声响,以此吸引那只自闭小浣熊的注意力。
就是给人一种养猫的错觉感。但那其实是一只很像人的小浣熊。
没有动静。
“……”
黄泉尝试回忆起自己曾在消失的故乡里的经历。故乡时常下雨,在不外出的日子里会在屋中休憩,亦或是逗弄养在院中的小动物。
在浑身毛发被雨淋湿的时候,需要怎么做呢?
…需要给它准备一条毛巾擦干,然后抱着它?
久远的记忆清晰片刻又再度模糊,黄泉下意识想要去拨开常常被自己持在腰间的诏刀——它已经被靠置在墙边。
既然如此,那就暂时不管了吧。
黄泉放弃想要继续拔刀的想法,她伸手去捞过小浣熊,侧身坐在床上。
“毋需思虑过多,明日取得联觉信标后…你想问什么,我知无不言。”
黄泉举起小浣熊,让后者的目光与自己的目光相接,眉眼舒缓。
“睡吧。
说是这样说的,但黄泉自己的睡眠与其说是睡,不如说是在闭目养神。也就因此,她能感知到某个鬼鬼祟祟起来当小偷的小浣熊。
看来对方的心情确实稍微放松了些,黄泉也让自己的进一步沉浸到了【有】与【无】的狭间之中。
但对于另一个当事者来说,今晚的梦却有些奇怪、荒诞不经。
首先第一件事:它,一只小浣熊,真的会做梦?
第二件事,‘我’到底是不是真的小浣熊?
第三件事,为何一切尚未消失?
在混沌的梦中,它听到了雨声,淅淅沥沥。倘若这真的是自己的梦。
在看不清的世界里,有人在用哀戚的语调吟诵着一首哀歌:
【谁,倘若我叫喊,可以从天使的序列中听到我?
其中一位突然把我拥向他的心怀:在他更强烈的存在之前我将消逝。
因为美只是恐惧的起始,我们恰好能够承受。
我们如此惊惶,因为他平静得甚至不屑于摧毁我们。
每一位天使都令人恐惧。
……
啊,困顿的时候我们能向谁求告?不是向天使,不是向凡人,
那些敏锐的动物已经知道
在这个阐释过的世界里,我们其实没有真正的家。】
哀戚的歌声不曾消失,连同那些隐隐绰绰的片段。可是它在最后又让人听不清,只是让人感到焦虑。
为何一切存在?为何一切尚未消失?从某处传来的悲痛哀嚎发出如此疑问。
人类存在于此的无依与呼唤的徒劳。一切就这样在挣扎中不得意义。
小浣熊想到扶里巴斯,那位爱笑的女孩。最终她的故事并没有流传下去,而是随着她没用的雄心壮志一起地葬在了黑洞中。
除了它和黄泉,这个宇宙不会留下更多有关她的事。
还有坚持复仇,然后和自己的余念倒在雪地里的休格。休格羡慕他们可以漫游银河,可他为了看不到结果的复仇就那样寂寞地倒下。他的付出似乎在他倒下的那一刻就都没有了意义。
不能亲眼见到的未来…没有结果的未来,为了它们而奋斗是否是一种徒劳?
直到雨势变大,它从巨大的空虚中醒来。
而第二天清早从袖子里甩出一只懵逼小浣熊的黄泉表示——
这和她没关系。
作为一个拥有稳定星际航线的城市,自然也能看到星际和平公司的身影。而休格之前说这里的星际航线只提供个达官贵人与银河客。
于是一个货真价实的银河漫游客——黄泉不费吹灰之力地就得到了联觉信标和登船的资格。
全凭她的和颜悦色。
以及忽略掉某个公司员工害怕的脸就行。
还有,黄泉是交了钱的,就是对方笑着说这是对幸运客户的奖励,于是又把信用点转了回去。
超有礼貌的黄泉小姐认真道了谢,而后去到自己尊贵的vip客房里。
“真是完美而贴心的好服务。”一分钱没花还白嫖了所有需要的东西的黄泉发出如此感慨。“给个好评吧。”
小浣熊:……
这对吗?这不对吧…明明是很简单的有眼不识泰山的剧本,怎么放在黄泉身上就有点抽象了?
小浣熊还清楚记得刚才发生了什么。
黄泉上前表明自己的身份,但或许因为脾气太好太有礼貌,被一在边陲星系嚣张惯了的员工质疑身份,口出不逊。
而后说着什么要给谁清场,就打算动用武力强行带黄泉下去,最后他被黄泉轻轻挨了一下。
迅捷的紫色雷霆敲了那么几下,黄泉淡淡地说了一句:“请问…我可以进去了吗?”
在别人求饶的时候,她还一脸茫然地说,“谢谢。如果还有切磋需求,可以在空闲时找我。”
就……很难说。
有时候它真的很怀疑,黄泉这个人到底是认真的还是在搞抽象。
或者其实是在认真地搞抽象?
“来吧。”
小浣熊看到黄泉朝自己招手,沉浸在vip房间豪华的快乐中的小浣熊连跑带跳地跃上了黄泉的膝盖。
它发出兴奋愉悦地叫声。
然后就被黄泉给扎针了。
“……”
“woc!你有病吧!”
“……?”黄泉轻轻蹙起了眉。
小浣熊抓挠着自己被扎针的地方,感觉浑身刺挠。在那一瞬间的某种奇异的但是很冲刷人…小浣熊的脑子的东西虽然不痛,但是就是让它觉得怪怪的冰凉的感觉让它感到很怪异。
但好在这样的感觉离开的也很快。
“你这人啊,多少有点毛病,干什么好好说一声不就行了?突然给我来那么一下,当心我吓死在你面前啊!”
“……”
黄泉没有出声,她颇有兴趣地继续静静看着小浣熊。
“看什么看!一天天的看不够吗?”小浣熊依然一无所知地暴躁骂骂咧咧,“真的是烦死了……有时候是真的不知道你是真的呆还是假的呆。”
“看不懂我的两个爪子挥舞是在抗议吗!
“……”
真是让人意外,原来这小浣熊的说话风格居然是这种的吗?黄泉有点理解为什么扶里巴斯吵不过它了。
“而且我已经五分钟没有吃东西了!快把你手里的大桃子交出来!”
小浣熊习惯性叫着同时地张牙舞爪地就往黄泉身上爬,然后开始左掏右掏往袖子里面钻。
而黄泉却流露出了然的神色:“原来你平时这个样子是在向我抗议,同时要求要吃的。”
“不然呢?要不是我掏不出你的桃子,也给不了你两爪子……等等,woc,你终于能听懂我说话了!”
然后震惊的小浣熊就被敲了脑袋。
“要做一只文明的小浣熊。”
“我没有礼帽,所以也没有礼貌,所以不会讲文明。”小浣熊双手一摊,一副赖皮模样。“给我。”
“你呀……”黄泉无奈地轻轻摇头,随后还是拿出了自己喜欢的鲜桃递给了小浣熊一个。“若是以后我不在你的身边,你这嘴怕是会生出不少事端。还是要控制一下。”
小浣熊才吐出一个音节,然后就在黄泉黑洞般平静的眼神中咽了回去。
“好吧,你是老大,你说了算。而且就谅解一下我吧,平时那没人搭理说话的情况,不这样说话真的很闷的慌。”
黄泉对此表示了理解。
“那就让我们谈谈吧。”
黄泉伸手轻拍在身侧的沙发上,小浣熊当即从黄泉身上跳走,乖巧地蹲在沙发上。
“关于你之前不开心的原因。”
小浣熊沉默良久。但黄泉很有耐心,她的时间不算多,但是等待一个回答的时间还是够的。
“我不理解。”
“嗯。”
小浣熊扬起脸仰视着眼前这位将‘漠然’的神色长久焊在脸上的女性。
“为什么你不阻止他们。”
“为什么?”黄泉反问道,随后她感到自己说的不够清楚,于是便又补上一句,“我为什么要阻止他们?”
“就算那个猎人不算……可是为什么你不劝劝扶里巴斯?扶里巴斯…我们一起旅行了三十天,她难道不算是我们的朋友、伙伴吗?”
小浣熊的爪子有些激动地举起。
“她的行为难道不就是去送死吗?为什么不劝劝她?我不懂。说真的,我不明白。”
“就像是你说的那样‘在被虚无彻底吞没之前,我们都有权利选择自己最终走向何处’…可为什么?她消失在了黑洞里,她想的那些故事那些甚至可笑的幻想……”
小浣熊缓缓弯下腰,它拨弄起挂在脖子上的口哨。哨子的做工略显粗糙,吹响后也没有很动听悦耳的声音,只是很简单朴素的尖声。
甚至用力过头的时候还能听到不怎么和谐的杂音在其中,就像是某个篝火的夜晚,扶里巴斯挑战自己的歌喉结果唱劈了音跑了调一样。
口哨被细心的黄泉用某种方法——命途的力量或者其他什么科技的力量——给做了保护,让它不会轻易被破坏。
“那你还记得吗?她说,她是在‘创造奇迹’。”
小浣熊于是愈发悲伤了。
“可是她没有。她没有做到,没有奇迹的发生。”小浣熊整个垮下去,无精打采的萎靡模样。“我不明白,你为什么也要这样支持她的所谓的‘结局’,我无法接受。”
“她不去那样做的话,她应该还能和我们一起走很久。我们继续一起旅行,你也能多笑笑——在这方面,她很厉害。”
“可是、可是……这一切都没了。什么‘创造奇迹’,什么‘结局’,她本来不一定要死那么早的。”小浣熊悲伤地捂住自己的头。
“这让她的一生都好像变成了没有意义的黑洞。”
“为什么要那样做?没有意义的……”
“她死了,黄泉。”
“……唉。”
极轻的叹息自黄泉口中叹出,她抬手轻柔地摸了摸陷入悲伤和对于‘意义’中的难以自拔的漩涡中的小浣熊。
“不是那样的。”黄泉双手拨开小浣熊捂住自己脸的爪子,然后用拇指轻轻揉搓后者毛绒绒的脸。“她确实创造出了奇迹。”
“她完成了自己的目标,她走了一条比阿基维利更深、更远的路。她确实地做到了。”
“但……”
“不要陷入【虚无】的影响之中。”黄泉再度顺手敲了一下小浣熊的头顶。“【沉眠无相者】的影响对于我们这些【自灭者】来说是时时刻刻的,不要陷入对‘无意义’的思虑中。”
“这样继续下去,你会早我一步流向祂阴影之下的河流里。”
小浣熊张张嘴,它想要说什么,但一时却想不起。
“我知道,你在为他们感到不值,认为他们的付出最终到头来都是空白…但这一切正是我们‘存在’的证明。
世上付出了努力但没有回报的事情很多。痛苦虽不值得歌颂,但那些经历却依旧造就了我们。
你知道我是怎样的人,做过怎样的事,如此我便是黄泉。
而你知道那位无名客女孩做了什么,那位猎人做了什么,如此你便记住了他们的‘存在’。”
“这些类似的话我早些时候和你说过,不过再说一次也无碍。”黄泉再一次摸出一个桃子来递给小浣熊。“永远不要忘记生命本源的那抹赤色。”
“而在你我的结局到来之前……先吃个桃吧。”
黄泉淡淡地笑了一下,她没忍住再一次轻柔地拍了拍懵懵懂懂小浣熊的脑袋。
“下一趟的旅程…我也决定好了。”
……
小剧场
员工休息室里,一个悲催的公员工正抱着自己被黄泉打出划痕和线路故障的装甲痛哭出声:
“我半年的工资啊呜呜呜!”
“可恶的命途行者!有那本事扮什么猪啊!你早亮相我不就知道你确实不是土着了吗!”
“呜呜呜呜哇哇哇哇哇!”
一个人的夜晚,他哭的很大声。
“喂!吵到人睡觉了!”
“滚!又不是你的东西被打烂你当然不伤心!”
“你们这群没同理心的畜牲啊!”
……有人的夜晚,他尽量哭的很大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