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空阴沉沉的,抬头所见的是一层单薄的乌云。
体感的温度有些热,大概是因为将要下雨。下雨之前,天气总是会这样闷热的。
家乡一向是多雨的。
春天有唤醒万物的春雨,夏天有绵长的雨水。秋天也经常会看到或是绵柔或是磅礴的雨点砸落枯黄叶片的场景。
文人墨客说它,富有诗情画意。劳作的人说它,
[这雨什么时候是个头啊……]
冬天的雨就变成了雪。细小的雪点落下时很快会融入土地中,带走地面的温暖。
而当大片凝结的雪花纷纷扬扬落下的时候,大家都会不约而同地抬头仰望灰蒙蒙的天空,他们说:
[冬将军来了。]
忽然有凉风吹来,于是便意识到天空马上就要开始落下大约是悲伤的眼泪了。
天空阴沉沉,鼻尖嗅到了潮湿的水汽,而后裸露在外的皮肤便同样感受到了一点一滴冰凉的转瞬即逝的触感。
下雨了。
雨来的悄无声息,却又是如此的理所当然,好似它并不是突然闯入的来客,而是一直存在于此的主人。
原本单薄的云迅速开始变得厚实,这有些违反常理,然而却是这一方世界的客观事实。
但云朵并没有集结到在视觉上足以压到人的程度,只是比下雨之前要厚一些,努力去看还是能够看到云层之后的些微天光。
恰似绝境之中的曙光。
但……到底只是一种虚妄而已。
点滴的雨逐渐变成了细雨,而后它就一直维持着不再变大。
头发已经被打湿,但她并不去理会,而是抬起脚步,开始在雨中行走。
头顶是阴沉的天空,脚下是破败的城市,眼中所见唯有废土残垣。
她在无人的城市废墟中缓步行走,一直向前。
从正在燃烧的废墟走到被藤蔓爬满的残垣,从世界的这头,行至世界另一头。
细雨一直都在下,连绵不绝,让人想不起这雨到底是什么时候开始下的。是自世界诞生之初开始的吗?
在漫长的时间中,潮湿的感觉便一直在侵蚀着身体,原本温柔的触感已经消失,剩下的唯有微凉——这是被冰凉的雨长期浸泡的结果。
她感觉自己就像是一个死人。
[与这雨什么时候才会停止呢……]
那雨仿佛永远不会停下,也好像从未停止。
因为这场连绵的雨,连时间都因此而失去了概念。
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脚下踩着的就不再是坚实的土地了。刺骨寒凉的潮水开始翻涌,一波又一波。
她看到许许多多的脸孔随着高涨的潮水中起伏涨落,人们在溺亡中微笑。
阴沉的天空依旧有白天黑夜的转换,只是如今已经彻底无人知晓那些微弱的光已经流转过多少次了。
她浑身湿透,面无表情地抬眼注视天空。她似乎看到了漆黑中的一闪即逝的闪光,而在那遥远而又遥远的地方传来了阵阵雷声。
之后在每一个沉沦的黑夜里,她都能够听到遥远的雷声,而雷声…在迫近。
直到某一刻,刺目的雷光乍现,瞬间将黑夜撕裂。在已然破碎的天空下,她看到了那个‘她’。
她感到自己被弹远,意识回笼想起自己的名字——詹尼斯。
而之前自己以为是自己的‘她’,是——
世界迅速褪去所有的颜色,在一片‘无’的世界中,詹尼斯看到那个孑然一身的女人轻轻挥出了一刀,将整片梦境带走。
“啊…!”
宛如溺死的窒息濒临死亡的体验让詹尼斯猛地后退一大步,差点就要摔倒在地上。
“抱歉…你没出什么事吧?”
一直与凶器作伴右手被其主人温柔地收敛起了锋芒,虽然上面几个戴着的锋利未知金属的甲套看起来依旧危险十足。
那只手摊开掌心,告诉詹尼斯可以借着它的温度缓一缓心神。
于是脚步虚浮的詹尼斯轻轻握住了它。感受到的果然是偏冰凉的触感。
“亲爱的黄泉…你还是我见过的第一个能在[醒觉-310]制剂下自己醒过来的人。”
詹尼斯苦笑着,握着黄泉的那只手都不受控制地用了力。
“这句话…在许久以前,我似乎也曾听过。”黄泉扶稳了脚软的詹尼斯,语气带上一丝怀念。
“哈哈哈…看来老早之前就有同行和我一样不信邪地为你尝试过了。”
坚强的乐队主唱想要用俏皮打趣一些的语调去控诉,但是脱口而出的却是颤音。
“……你瞧,我现在身体都还有点发颤呢~”
詹尼斯松了手,直接自己躺在了原本黄泉躺着的那张病床上。
“真的是人以类聚,物以群分……你们两个是一个比一个棘手。”躺在病床上的詹尼斯闭了闭,苦笑无奈的表情瞬间被痛苦所替代。
“一个是对制剂没反应直接呼呼大睡,一个是有点反应但是也相当于没反应!”
“啊——!”
詹尼斯说着,抱着自己的脸开始在床上扭曲蠕动。
“啊!怎么会这样的啊!不能一个都不成的吧!除了制剂,其他方式也用过了啊,怎么…怎么,怎么一个都成功不了啊!”
詹尼斯身为混沌医师的自尊就此被打击到了。
“不行,我得去进修一下。”
詹尼斯停止了扭曲,弹射起步下床冲出门去,打算去自己的书房翻翻——其实也就是智库。
而黄泉只能听到詹尼斯远去的越来越小的声音在说:“你们等我一下,我稍后回来!”
混沌医师其实也是被虚无影响的人,因此他们所治疗虚无的方法,很大程度上就是那一套敌我同源的路子。
用虚无的力量去对抗虚无,而这样略显讽刺的笑话在【欢愉】中也大为盛行。
比如说欢愉星神赐福了一群完全不欢愉并且天天哭的人。就很黑色幽默,有种淡淡的欢愉感。
不过也不是没有其他方法,不过会有些麻烦而已。比如说发明几个辅助治疗虚无的东西,结果发现没什么大用。
治愈【虚无】,要么让自灭者重拾对生活的信心,要么就让自灭者失去痛苦的记忆,用虚假充盈自身。
而显然,这两点对这两个家伙都没用。
在意识到这一点的时候,已经把自己抓的掉了不少头发的詹尼斯干脆地一头砸在了冰冷坚硬的桌子上。
完全放弃了。
“啊……还救什么啊,没救了。救什么啊……毕竟我连自己也救不了……”
黄泉和小浣熊面面相觑:哦吼,混沌医师要变成自灭者了啊!
他们俩可是亲眼见着詹尼斯如何兴冲冲地找到他们来,然后一头撞在桌子上开摆的全过程。
但詹尼斯是坚强的,相信她不会那么脆弱。
“好吧好吧,那只可爱的动物朋友是意外。而你我的朋友,你是超人。”詹尼斯怏怏地掀起眼皮看着一人一熊,“这条路你走的实在是太远了。”
“你现在已经不是纯粹的被影响了,或许是能够反过来将【虚无】握在手中的人……但是怎么可能呢,伊刻斯祂才没有这样的心情,祂只想孤独地旋转到宇宙终结!”
“反正,总的来说,就是——没救啦!”
“你们两个都是!”
小浣熊:“呃……搞摇滚的还真是心直口快啊。”
真有个性,当着病人面高呼‘没救啦’。
“不过我很好奇。你觉得这一切有意义吗?”
黄泉看着忽然又恢复正常的詹尼斯,并没有回答。
或许是自己也不知道答案,也可能是回答并无意义。
许久后,在詹尼斯怀疑自己是不是要睡着做梦的时候,她才听到一声叹息的感慨:
“我已经忘记许多,但我努力想要记住生命中所有经历过的人和事。那些记忆与故事会是汇集成‘自我’这个个体最为重要的部分。
虽然会有许多不同,但是有些东西总是一样的。”
稍显年轻的混沌医师定定地看着那个人脸上细微的变化,她观察到眉眼的低垂,带着温柔与怀念。
“正如在你之前,同样有一位混沌医师问我:这一切有何意义?”
“那你有了答案吗?”
黄泉的双眼看向窗外,她没有给出回答。
“或许吧。”
“而我...期待雨水将歇的那一天。”
“那时候,我们会在阳光下重逢。”